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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对方马上打过来两个字。夏凌喜欢“你好”后面的这个句号，一种有始有终的感觉。不像他，杳无音讯，一别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来，中国的通讯业迅猛发展。夏凌记得自己的第一个通讯设备是一台汉显的寻呼机。那是一台从批发市场买来的摩托罗拉呼机，黑色流线型的外壳，小巧精致。她寻遍了电子批发市场，这家卖得最便宜，以一千六百块的价格买了下来。买来的那一刻，夏凌便给家里写信，把自己的呼号留给了妈妈。那台寻呼机，便是风筝线，夏凌要妈妈牢牢地牵着，不要放开。

可是，酒吧里的推销员像走马灯一般更换频繁，夏凌明明记得那天，她把呼机放进了包包，挂在更衣室自己的衣服下面。但是下班的时候，呼机已经不翼而飞。夏凌的心猛得掉进了冰窖。她连忙呼了自己几十遍，整个更衣室里寂静无声。在哪儿？在哪儿？你掉到哪里了！正是农忙时节，父亲咳疾顽固，两个弟弟功课繁忙，只有妈妈一个人张罗着三亩薄田。夏凌怎么能放心得下，怎么能……如今呼机没了，自己和家里的线断了，夏凌的心猛然间被抽空了。

她左思右想，圈定了小静是偷走寻呼机的第一嫌疑人。小静是新来的，小夏凌四岁，个头不高长相普通，胸围却是无比丰盈，穿起工装更是诱人。大约因为是新人，也或许是因为嫉妒，总之经常被那个明目张胆地做老板“小情儿”的领班派去打扫厕所。酒吧的厕所出奇地脏，是这个城市最黑暗的缩影。最常见的就是各种呕吐物。小静因为长得不够漂亮，为人生涩，业绩不佳，倒更像个打扫卫生的了。小静在那里除了打扫各种排泄物，还第一次见到了使用过的避孕套，针管，和撕碎的劣质女人内裤。

每每见了新鲜的事情，小静都会悄悄讲给夏凌听。几个月下来，小静讲故事时，脸上的神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羞涩，到兴奋，到不屑……夏凌只微笑着听，不插话，也不惊讶。

小静的路，夏凌也曾走过。

小静与夏凌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是在那件事之后。

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秋风微凉，树叶依旧茂密，透过浓淡相宜的树影，月亮娴静高远，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浅金色月光。

“蓝调”的酒水推销员还是穿着夏日的工装：贴身白色短袖衫和极短的黑色包臀裙。小静负责的包间里大约有人喝多了，只听“啪”地一声，传来摔酒瓶的声音。夏凌恰巧走过，心头一紧。凭她的经验，这是群殴的信号。她马上通过耳麦通知了保安，然后推门进了包间。

包间内一派祥和，分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瓶啤酒被碎在了地上，小静手拿一沓厚厚的纸巾，蹲在地上去擦。酒瓶应该都被小静收起来了，看不到碎玻璃。夏凌惊讶地看见，沙发正中间坐的，正是他，指间夹了一根烟。看到他在，夏凌的心头竟然有了几分宽慰——真有什么事，他不会坐视不管。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年龄四十出头、戴了一副金框眼镜的黑胖男人，正一边拿牙签挑着吃西瓜，一边满脸的怪笑：“妹妹，来，这边一地的西瓜水儿，也来擦擦。”

“哎。”小静应了一声，便蹲在那人的脚边用纸巾抹地。裙子本来就短，这个姿势使得小静臀线毕露，而“眼镜男”的目光迅速射进了小静的领口里。“眼镜男”又适时地抬起了二郎腿，有意无意地用脚蹭着小静的屁股：“妹妹，以前没见过你啊，叫什么？”

小静触电般站起身来，一脸尴尬。夏凌见状，往回拉了拉小静：“各位哥哥，是不是我们的酒没管够不高兴有意见啦，怎么还摔酒瓶呢？”说着捅了捅小静：“去，给这个包间再添两捆啤的，然后拿拖布过来把地面收拾干净。”小静心领神会地溜了出去……

“眼镜男”见状，无趣地放下了二郎腿，递了一块西瓜给身边的人：“岳总，来，吃块西瓜。”

岳总。夏凌暗暗记在了心里。自始至终，这位岳总一直靠着沙发，不紧不慢地抽着烟，看着点唱机里的画面，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也是从那时候起，她便明白，什么英雄救美，什么峰回路转，那都是电视剧里才能出现的。这世间，处处泥淖，一旦身处危境，只能冷静下来自己想办法摆脱；而作为她们，在这样的环境中打工的女孩子，最大的智慧便是不让自己处在危境之中。

从那次事件之后，小静对夏凌的称呼从“夏姐”变成了“姐”，而且亲近到去厕所都要做伴儿的程度。

“姐，你现在跟几个人合租啊？还能再加上我不？咱们住一块儿吧，下班儿也能一起走。”
“好的啊，你合同什么时间到期？到期了搬我那去吧。咱们买个上下铺，住一块儿。”

夏凌买了裙子，小静高兴地拿来在身上比划：“太长了。我要是长你那么高就好了。”
夏凌买了口红，小静也对着镜子往嘴上涂：“姐，这个是不是太红了啊，跟吃了死孩子似的。”
夏凌买了寻呼机，小静曾捧着左看右看，来来回回按着那几个按键，爱不释手：“夏姐，我也想买一个……可是，要一千六百多啊，现在我除了交房租，每个月都买不了几次肉呢。再说……我也没什么用……”昏暗的灯光下，寻呼机的屏幕泛着淡绿色的光，上面的塑料贴纸还没有被撕下来。夏凌舍不得撕，她喜欢它崭新的模样。

“小静，把我的号留给你家里，他们如果找你就呼我，反正咱俩总是在一起。”夏凌说着从小静手里拿过呼机，放进了手包最里面，拉上了拉链。

除了小静，再没有人知道夏凌刚买了个呼机。并且，第二天，小静就从“蓝调酒吧”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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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吗？”微信里刚加的陌生人又发来问候。
“一个人。”夏凌把思绪从灰色的往昔里抽了出来，回到现实。
“我也是……”
“今天是情人节，你应该和爱人在一起啊。”

这样的开场白夏凌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以孤独搭讪，无非目的只有一个。若合眼缘，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不会拒绝，可她不想招惹有家的男人。她尝过很多很多孤单的涩，暗夜的苦，她几乎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把这样难咽的寂寞一块块吃掉的。每次辗转着，看着天际渐渐透出蓝紫色的光，从而越变越红，终于化作一轮朝阳，她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成长。渐渐的，孤独已经不能勾引起伤感，而成了她把玩在掌心的物件儿，用来调剂生活。

“离婚快三年了，现在孤家寡人。”停了一会儿，“秋雨”回应。

夏凌浅浅一笑，秀发掩映的桃腮顿时化成刚烘焙出炉的奶油蛋糕，那股子细腻皮肤里透出来的柔媚，看似毫无攻击性，可是早已丝丝缕缕缠住了人的心。她有意无意地在对话框里写写删删，久不发言。她知道，对方手机会显示“正在输入”，然后静静地等，看她写了些什么。她偏偏不发一言，只等他按捺不住主动来问。

“你呢？老公呢？”果然不出所料。
“嗯，老公。。。你怎么知道我有老公？我就不能是齐天大圣吗？”夏凌玫瑰色的指尖似乎绽着芬芳，回复了几个字。
“什么是齐天大剩？”他问。
“就是加不出去的老姑娘呗。”夏凌道。

对方沉默了，似乎被她这句话吓跑了，好久不曾回复。夏凌心底连那么一丁点的失落都没有。男欢女爱这件事，就像她不想招惹已婚男一样，他们也不想招惹未婚女。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四十岁未婚的夏凌早就学会了如何在无可奈何的境地里随心所欲。

陌生人的聊天随时可断，就如一段露水姻缘，可以不等天亮，可以不说再见，转头便各奔了东西。

感觉对方已经溜了，夏凌将手机塞进口袋，指尖贪婪地贴着手机背面，舍不得放过一点点的温度。

是的，太冷了。抬头看看天空，呈现着一派神秘的紫色，雪，正在来的路上，也许会比他更早地到来。

“岳千山，要到点了，你死哪去了，怎么还不来！”夏凌的心“咚咚咚”的跳了起来。她盼这一刻盼了二十年，怎么近在咫尺了，却胆怯了呢？她几乎不敢抬头，她怕，怕自己在四处张望之后仍然一无所获的那种失望。她微微垂着头，长发散落在夜风里。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抖得很厉害，一定是因为太冷了，一定是。否则，四十岁的夏凌怎么会抖成这样？她希望，此刻有人能一把将她拥入怀抱深处，给她温暖，驱走不安，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妞，跟我走。”

妞，是他后来对她的称呼。

还是那个漫长的冬季，刚刚开始推销洋酒的夏凌对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产品一无所知。她从图书馆借来几本介绍洋酒的书细细研读。雪后的深夜，她回家的影子随着青色的街灯忽长忽短，忽左忽右。即使在最冷的那些日子，她也未曾打过车，都是步行回家。

回到住所的夏凌是最快乐的，洗个热水澡，换上粉色印有HelloKitty的纯棉睡衣，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里读上三、五十页借来的书，实在困倦了，才沉沉睡去。因此，夏凌迅速掌握了洋酒的各种特性和搭配学问，以至于，她的业绩以不可阻挡的势头迅速盖过了领班，接连很多个月都是酒水销售冠军。

一天午夜，为了多推销几瓶酒，她把自己裹在银色的超短裙里，曲线毕露，戴了假睫毛的眼睛涂了大面积的亮紫色眼影，忽闪忽闪。这间大包房里约有二十多人，夏凌心想，这一单应该小不了，于是开了瓶12年芝华士敬酒。

“各位大哥，我是夏凌，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夏凌说着，将手里的名片递了上去：“这不是到了月底了嘛，请照顾一下妹妹的业绩。这个月都没怎么开张，肯定完不成任务了……我们连着三个月完不成任务，就要被扫地出门啦。你看这天寒地冻的，我去哪找工作啊，是不是？这样，我先干为敬，还请哥哥们赏脸多少喝几口。”说着，将手里的半杯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哎哟，小妞还挺能整。你再整一杯，我们再要三瓶。”
“真哒？那太感谢了。那天我还想，下个月的房租还凑不够呢。好，那我就再喝半杯。”说着她又开了一瓶，满满地倒了一杯。

一股火热的灼烧感顺着喉咙蔓延到胃里，她感觉自己的气管都要被烧断了，她强忍着，大口喘了几口气，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小夏是吧？你们经理怎么培训的你们？我们这儿还有几位女士，你让她们也喝这个？”一个剃着毛寸的小伙子说。

“不好意思，都是我照顾不周。我们这里有几款口味非常好的鸡尾酒，度数低，酸酸甜甜，美容养颜，要不要来几杯尝尝？”夏凌递上酒水单。“毛寸”做了个手势，示意不必看了，尽管端上来，又补充：“再来瓶红的。”几分钟后，五杯鸡尾酒和一瓶干红被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端了过来。“毛寸”拿起红酒拔开木塞，亲自给倒上了满满一杯推给夏凌：“你也不能只敬我们男的，俗话说的好，男女平等，来，也跟我们姐们儿过一个。”

夏凌万万没有想到，这喝过芝华士了，还要喝这么多红酒，迟迟不肯接过杯子。

也许是看到了夏凌的为难，人群里有人拦了一句：“三哥，人家小姑娘也不容易，少喝点算了。”

不料这句惹火了“毛寸”：“你他么的懂个屁！少管老子闲事儿。”

夏凌立刻满脸堆笑打圆场：“别吵别吵，都是出来玩的，咱不说伤感情的话。……行，我夏凌舍命陪君子，再敬在座的各位小姐姐，祝你们永远青春靓丽，出门捡到无价宝，回家遇到有情郎，人见人爱，花间花开，有勇有谋，财貌双全。”说完端起酒杯，一股脑地将这暗红色的液体灌进了胃中。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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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凌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一片嘈杂的歌声和口哨里，她推开不知是谁的放在大腿上的手，趁着清醒，迅速在脑子里算了算——今晚的酒水提成有2000多块！弟弟的学费有了，也可以再买一台呼机了，这酒喝得值！她忍住一阵阵上涌的酒意，退了出来。

还好，此刻的夏凌还走得稳，她冲到洗手间用手抠了喉咙将酒往外吐。来回吐了几次，她感觉稍好了一些。她漱了漱口，洗了把脸，一边喘气，一边看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看着看着，眼泪涌了出来。她只好又埋头洗脸。

终于，顶不住酒劲，她瘫坐在洗手池边，闭着眼睛，耳朵里嗡嗡作响，感觉酒力涨潮一般从周身涌到头顶，又从头顶捣向胃部。感觉五内俱焚。可还是特别冷，冷得直打哆嗦。她安静地等待，等待着这一波波的酒力相互厮杀从而能够逐渐平息。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坐在角落里慢慢醒酒。忽然，她好渴望家里的那床温暖舒适的被子，好渴望床头那盏橘红柔和的台灯，好渴望卫生间里那个能够喷出晶莹细碎水线的花洒。她好想哭，痛快地哭。可是看着这来来往往的鬼魅般的人影，她生生把喉咙里的哽咽咽了回去。卫生间里来来往往了几波人，没有一个对她伸手出来。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所的冷漠。习惯了在冷漠里倔强地绽放自己的颜色。

她支撑着起身想回家，刚出门，就与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

是他。该叫什么呢？岳总？至今为止，她只知道他姓岳。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接触。他没有推开夏凌，而是揽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衬衣，她感觉到他的臂膀温暖有力。

夏凌对他笑了笑，认真说了句“岳总，谢谢”，就昏昏沉沉醉得再也抬不起头了。

“你住在什么地方？……”嘈杂的歌声里，她似乎听到身边的男人问她。可是，她太累了，什么也答不上来，什么也不想回答。

在这个孤独而寒冷的城市，在这个被酒精泡得发胀的冬夜，能有这样的一双手给自己温暖是多可贵的事情啊，这温暖活像一尾被惊动的鱼，随时都可能消失。夏凌，怎么舍得让它溜走？

岳总让服务生把车开到了门口，外面果然天寒地冻。她被他揽在臂弯，裹在他的外套里，瘦瘦小小的一只。夜店里的酒水推销员跟客人出去不算什么新奇事，因此也没有人过问，她就这么被他端上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她安静地上了他的车，他为她扣好了安全带。
她被带到了某酒店的房间，里面有一张铺了雪白的床单的大床。

他把她扶到床上，关了灯，低低地呵斥：“把自己喝成什么样子了！”然后坐到不远处的沙发上抽烟。

她想睡一会儿，可是强劲的酒力根本容不得她躺很久。这了无希望的黑暗里，仿佛有个巨大的手，不停地旋转，抓着她的思维，抓着她的头发，乃至整个纤细的身体，吸进那个巨大的漩涡。

胃里翻江倒海。

她喃喃地说：“哥哥……好晕，躺不下……”

黑暗中，他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听了这话，那烟头猛地一亮，随即被他掐灭了。

他坐在她身边：“来，靠一会儿。”她软软地靠在他温暖的怀里。他把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好点吗？”

“嗯。抱抱。”夏凌浑浊不清地哼了一声。此刻的夏凌感觉很温暖，很满足。

记忆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么抱着过了。五岁的时候，弟弟出生，爸妈就只抱弟弟。八岁那年，第二个弟弟出生，她开始学着抱弟弟。日渐操劳的父母，只将更多的唠叨、责备、挑剔灌在夏凌的耳朵里。懂事的她，早早地就学会了怎么去照顾别人，却忘了，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就像一棵田边的草，没有人浇水施肥，也会长大。夏凌就是这样忽然就变得亭亭玉立了，也到了帮助家里分担的年龄。看着曲线玲珑的夏凌，父亲对母亲道：“让凌子早点找个人家吧。找个好人家，日后咱们也能借点光。”母亲却道：“都什么年代了？这事儿还是听凌子自己的吧。”于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父母郑重地跟夏凌谈了谈终身大事。夏凌泣不成声：“妈，我不想这么早嫁人，让我出去闯闯吧。我可以不读书了，让我去省城看看吧。”这次谈话，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直到夏凌跪下了，信誓旦旦地保证，每个月寄1000块钱回家，父母才点了头。

几日后的那个早上，在登上开往省城的火车之前，母亲没有来送她。她只记得父亲随她上了车，把一个装得满满的旧行李箱平放在头顶的架子上之后，用粗糙的满是裂口的手抹去了她分别的眼泪：“哭什么哭。让你嫁人你不嫁。多挣点钱，多回来看看。”

这两年来，夏凌把挣来的钱如数寄回了家里，却从来没有回去过。或许因为，她知道，她日夜惦念的亲人也未必能给她一丁点温暖。像一只飞鸟儿，累了，倦了，只随便停留在某处枝头歇歇脚就好。回家，是太奢侈的一件事。

不知不觉，又想流泪。她生生将思绪拉回到现实。她细细地在他身上嗅了嗅。他的外套上有一股烟草的味道，混杂着一缕暖暖的肉味儿，和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真好闻。”她笑着说。
“什么好闻？”他问。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她娇娇地一笑。

他没有说话，只握住了她的手，一根跟摩挲着她的手指，偶尔会在她的手心打着圈圈，轻轻摩擦。忽然，她的心头一荡。

“你叫什么？”
“岳千山。”
“岳哥？”
“随你。”
“那你多大了？”
“38。”
“真好，从今后，我就有哥了。你知道吗，上学的时候，我特别羡慕那些有哥哥的同学。”她勾着他的脖子，骑在他的腿上，对着他傻笑：“哥哥，我好看吗？”

黑暗里，夏凌的眸子光亮闪闪。这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低低垂着，又像两把扇子忽地打开，里面流淌出的目光似乎带着一种剪不断的忧伤，如此柔肠百转，如此欲说还休。她的皮肤倒映着窗子外面缤纷的霓虹，泛着微红的绸缎般的微光，她的呼吸急促轻浅，带着酒的醇香，丝丝缕缕地触着他的鼻尖。她的头发，如同一张纷乱的网，安静地上升，打开，从他的四面八方向他收紧，再收紧，于是那柔软娇嫩的嘴唇花蕾般在那网的中心绽开，带着一触即发的躁动，热辣辣地侵略着他的克制。

他按住了她的肩，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了一瓶饮料。

“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
“绿茶，解酒的。”
她碰了一下，冰凉刺骨：“太凉了，我不喝。”
“妞，听话。”
“那你喂我呀，那样就不凉了。”

她抬起下巴，嘟起嘴唇，目光闪烁，似笑非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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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街上的拥堵似乎有所好转，不必看时间，夏凌也知道，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

他没来。

不，他会来的，一定会来。也许只是堵车，不能准时。这座城市变化这么大，如今到处是车流，高峰期寸步难移。况且，如果像夏凌一样，离开了二十年，乍一回来，不熟悉路也是有的。她可以做到提前两天从广州飞回来，落脚到附近的宾馆，可是不能保证他也能做到。

不管怎样，他一定会来，因为，他是爱她的。

关于这一点夏凌毫不怀疑。如果不爱，他当初为什么那么珍惜她？

她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脱下了衣服时候的心情。像等待一场没有预演的盛大的检阅，不敢多做一个动作，不敢抬眼直视他的眼睛，不敢大口喘气，好在有夜色这块遮羞布，否则，她的心一定会蹦出来。至于为什么脱了衣服，因为电视上都是那么演的啊。接吻之后，或者说是他喂过她喝果汁之后，不就要……他不动手，她只好自己来。只是，再往下的事情，电视上都掐掉了，夏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陪着她静默了一会儿，甚至没有温暖一下她那两朵楚楚可怜的白莲。

“天冷，别感冒，穿上。”他将衣服披在她肩头，起身走到窗前，又点了棵烟，顺手把桌上的台灯打开：“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明早二楼有早餐。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可以随便用。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不，不要！”夏凌赤脚从后面抱住了他，轻轻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的，再也不会了。我只是有点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若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别丢下我，求你了。送我回去吧。我想回去。”

岳千山的背后被泪水濡湿了一片。

回去的路上，岳太太的电话追了两三回。

夏凌慢慢冷静了下来，无端的觉得很幸运，很多事情她也没有想清楚。

“今天谢谢你。可以留个电话吗？”下车前，夏凌的酒醒了大半。

至于那夜，岳千山为什么给她穿上了衣服，到现在夏凌也无法解释。后来她问过一起共事的姐妹们，都说“男人恨不得要脱掉你的衣服，能给你穿上衣服的，一定是因为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看重你”。是吗？夏凌的心里美开了花，常常走着走着神儿，就笑了。



“今晚有约了吗？”夏凌的手机一震，“秋雨”发来消息。
“有的，我约了人。”
“男人吧？还没来吧？”
“还没有。他迟到了，他会来的。”夏凌吃力的回复着，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打。泪水悄悄弥上了眼，总也看不清屏幕。若真的有信心，哪里来的心痛。打完了，刚要发送，她犹豫了一下，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重新打了几个字：“他会来的。”
“这么冷的天，别等了，回去吧。”
“不。”仿佛，她再坚持那么一下下，他的车就会停在她的跟前。
“这个男人真不是东西，让你等这么久。他没那么重要。”
他当然重要，否则怎么能等这么久，从青春之初，到青春之暮。
“这是二十年前的我们的约定。”
“约定？你怎么知道不是个玩笑？”

是么？岳千山，真的是这样吗？若真的是，你曾经给过我的那些也算玩笑么？

那留在记忆深处的一封封邮件，一个个短信，一通通电话和你对我的所有的谦和，爱护。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身为那座五星级酒店总经理的你，何必对一个卖酒妹那么温暖而包容？不管是我不小心洒酒在你的身上，还是不留意端错了果盘，你从来都是温柔以待。没有指责，没有苛刻，甚至看到领班批评我两句，你都要打圆场一笑而过。你看看我们的通话记录，最长两个小时十三分钟四十五秒，更不必说，那些个属于我们的夜晚。那些个燃烧着的寂寞的夜，和因你的到来而更加炽热的燃烧，都是什么？

回想那次醉酒之后，夏凌是那么渴望见到岳千山。甚至她会引领别人坐了他常坐的位子，而把他安排在二楼的小卡间，这样，她就可以单独跟他相处那么几分钟，给他倒杯酒。要的多吗？当然不。这是她能忍得住思念来继续生活的最低要求了。多少次，她都幻想着能想吻他，咬他的肩，久久地抱着他不放开，这些她都可以不要，只要能看见，在这个城市最喧哗的、最浓的夜色里，看见他，就好。

岳千山来“蓝调”的频率与从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数他都带了朋友来，前呼后拥，三五成群。在那些人面前，他是最遥远的客人，她是最安静的卖酒妹。她按捺住狂乱的心跳，像往常一样哥哥妹妹地叫着，满面笑容，推销着她的酒。她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怕他会看穿她的心思。于是，她的心像是一张被反复揉成团又摊开的纸，压抑着，快乐着，布满伤痕。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住，想跟他说一说这件事。

她拨通了他的电话：“我生日快到了，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吗？”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他的鬓角已经开始斑白，可是他的笑，正负盛年。 （虽然是外表描写，却不直接描写外貌，但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夏凌喜欢“你好”后面的这个句号，一种有始有终的感觉。（一个句号竟然能被赋予这样的感情色彩）

昏暗的灯光下，寻呼机的屏幕泛着淡绿色的光，上面的塑料贴纸还没有被撕下来。夏凌舍不得撕，她喜欢它崭新的模样。（赞叹这样细腻的描写）

渐渐的，孤独已经不能勾引起伤感，而成了她把玩在掌心的物件儿，用来调剂生活。（作者有怎样的生活体验才能写出这种感受）

夏凌将手机塞进口袋，指尖贪婪地贴着手机背面，舍不得放过一点点的温度。（再次赞叹细腻的细节描写）

抬头看看天空，呈现着一派神秘的紫色，雪，正在来的路上，也许会比他更早地到来。（描写环境以衬托心情，写作手法太娴熟了）

她几乎不敢抬头，她怕，怕自己在四处张望之后仍然一无所获的那种失望。（这句最喜欢，这么细腻入微的心理描写直击心灵，每次读了都有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这温暖活像一尾被惊动的鱼，随时都可能消失 （多么传神的比喻啊）

“不。”仿佛，她再坚持那么一下下，他的车就会停在她的跟前。（这样的句子能够完全把读者带入到人物的心境里）

于是，她的心像是一张被反复揉成团又摊开的纸，压抑着，快乐着，布满伤痕。（这句也好喜欢，形象生动，比喻用的传神，一种复杂的心情就这么轻易的用一张纸描述清楚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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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夏凌生在初夏，今天一身纯棉白色连衣裙的她如一节莲藕，如床头那盏遗留在暗夜里的灯，周身放着一种朦胧的光芒。她的面前摆着一盏玫瑰茶，长发随意散落，略施粉黛，皮肤细滑柔嫩，坐在酥脆明亮的阳光里美极了。在这样明媚的天气，坐在弥漫着烤牛排的香气的餐厅的窗前，真是一件惬意的事。

岳千山答应会来陪她吃饭，尽管到了现在还没有出现。夏凌不想催他。看着外面车流滚滚，她愿意这么安静地等着。

原来，等自己心爱的人，是这么甜蜜。

夏凌不由笑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骑着一辆KFC的送餐车，从人群里横冲直撞地穿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是她，一定是！尽管那面孔只是一闪而过。

夏凌几步冲了出去，向着她驰过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小静！小静！”可是哪里还有小静的身影？夏凌一百个不甘心地站在门口，她只是想问问，有没有见过她的呼机。

“以后不用出来迎接我。”不知什么时候，岳千山已经到了，笑吟吟地看着夏凌。岳千山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半袖衬衣，一条深蓝色西裤，一根爱马仕皮带扎在腰间。

“迎接你？”夏凌白了岳千山一眼，“刚才我看到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她可能偷了我的呼机。”

“所以你想揪住她拷问她，再送去警察局？”

“……那倒没有，”夏凌被问得张口结舌：“我就是想问问。”

“问什么，你只是说‘可能’，无凭无据。就算是有凭有据你还能怎样。再买一个吧，多大点儿事。”岳千山说着轻轻拍着夏凌的后背，走进饭店。

不料夏凌把肩膀一甩，挣开了他的手：“你知道什么，很多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有钱，你觉得一两千的呼机不算什么，可是我们呢？你知道我们要赔多少笑脸，费多少口水，喝多少杯酒才能挣到这一两千？房租，水电，吃饭，化妆品，鞋子，衣服，包包，卫生巾，什么是不要钱的？这还没说我俩弟弟的学费，我爸的药费，我妈腰肌劳损连个膏药都舍不得贴……你知道我要攒多久才能攒出个呼机钱吗？多大点儿事？对不起，我觉得事儿很大！”

“今天过生日，高兴点儿。”岳千山看着她有点失魂搂了搂她的肩。
“就不高兴。”夏凌嘴硬，只是语气已经缓和多了。

落座之后，岳千山点了两份澳洲牛排，两份鹅肝，一份沙拉，一份奶油蘑菇汤，两杯红酒，边吃边安慰她：“她骑了肯德基的送餐车，一定是在这方圆五公里之内的某个肯德基店面工作，要找也容易。只是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留条后路难道不好？一定要把话说死，把事办绝？是，你现在挣钱不容易，可是有些事情远远比挣钱复杂艰难。你现在还年轻，慢慢就会懂了……吃过饭，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岳千山将最后一口牛排送进口里，毫不在意地问。

夏凌很喜欢听他说话。他的嗓音宽厚沉稳，颇有魅力。即使是在教育她，听起来也是那么舒服。只是，她有些拿不准“休息”的意思是什么，但只要跟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好。

一切似乎来得那么快，但是那一秒钟又被无尽地拉长——那是一种尖锐得刺入心底的痛，即使在设定了16度的房间里，夏凌仍疼出了一身的汗。岳千山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抵触和紧张，温柔地吻她，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着情话。渐渐的，夏凌想起了那次去跳华尔兹，被舞步娴熟的男伴儿引领着满场飞舞。她悟性极高，懂得男伴儿的一推一送，配合得行云流水。是的，那次她跳得收放自如，放松而欢快。

“再厉害的男人，最后也得在你们女人这里缴械投降。”岳千山笑着一翻身，习惯地点起了一枝烟。夏凌将四散的意识慢慢收了回来，又一寸寸拾起骨肉，挣扎着起了身。赫然，洁白的床单上，落下一朵梅花。

岳千山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仍不紧不慢地抽烟，只将眉心缓缓蹙了起来。倒是夏凌无比的尴尬，心里乱七八糟，她咬着下唇，有些不知所措。需要解释吗？怎么解释？会不会让他有压力？他会不会认为我要赖上他？其实，我只想跟他好一次，就是想好一次，一次就可以。放心，我什么都不要，我爱你，怎么会让你为难……

正当夏凌鼓起勇气要把这些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岳千山一把搂过她的肩，把她按在胸口，悠悠地问：“听说你们歌厅的，都挺乱的啊……”

原来一切不必解释，原来一切早有定论。她的鼻子猛地一酸，起身道：“不好意思，大姨妈提前了，我去下卫生间。”

在卫生间里，她抖得像一片深秋在狂风里挣扎的树叶。

从宾馆出来的时候，他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把她带去了珠宝店，买了一条钻石项链：“送你的21岁生日礼物。以后，不管你走到哪儿，都有我陪着你。”

此后，每每和男人亲热，无论是谁，无论在哪儿，她再没有过高潮。只因，每当她刚刚开始攀爬，就会想起岳千山的这句“听说你们歌厅的，都挺乱的啊”。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心就变得很冷很冷，所有的希望被一把攥成了绝望。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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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项链是夏凌平生的第一件珠宝，她也珍惜得寸步不离。小姐妹们眼尖，看到了都一边摸一边赞：“项链不错啊，多少钱买的？我说你也是太老实，再买大点啊。这种仿真的就是要夸张，能多大就多大，最好一进门就能闪瞎他们的眼的那种。”每次听到这些，夏凌都抿嘴笑着，轻轻的将坠子从她们的手里收回，塞回衣服里，只是心头有那么点不舒服。

原来这个世界有层层不能打破的成见，比如夜店上班的男女必定是作风淫乱，比如家境贫寒的女孩戴的必定是仿真珠宝，比如夏凌爱上岳千山必定是为了钱。这些成见总是让夏凌心头不快，可是她又不想去为自己争辩什么。有用吗？总不能见人就解释吧。最有力的辩白，就是努力改变，把自己处境搞个地覆天翻。

那是个格外快乐的夏季，如同蝉儿，躲在绿荫枝头尽情鸣叫，整整一夏。眼瞅着，野外苹果林里的花儿谢了之后，便是青涩的果子，如豆，如枣，如拳，随着时日，越长越大，越发香气诱人。夏凌的身材也是，日益饱满，曲线丰盈。还有她那眼角发梢常常不经意带出来的风情，像掌心里一碰即化的薄薄的雪片，只可追忆，不可久留。

身边的人都觉得夏凌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却也无从查询。她似乎变得特别忙，总是下了班就匆匆离开。小姐妹白天呼她去逛街，她也总是没空，一会儿说在做头发，一会儿说在跟朋友吃饭，一会儿说在帮别人搬家，总之是行踪不定的。有几次，她上班提着一个很大很重的布兜儿挂在墙上，小沫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抢来翻了翻，竟然都是从省图书馆借来的书：《文化苦旅》《走遍美国》《office入门教程》《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社交礼仪大全》《未来之路》和一张成人高考报名单。

“夏凌，你打算上成人高考吗？上这个有什么用啊，你也不看看多少正牌的大学生都没工作啊。现在国家都不包分配了，大学生们都自己找工作，你一个成人高考的文凭跟他们竞争，那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嘛。你知道咱们跟他们的不同地方在哪儿吗？在于咱们每天都能有机会认识大款儿。你看看这几年来从咱们这儿离开的姐妹有多少啊，燕子，白姐，清清，不都是搭上了有钱人，再也不用在这儿干了？那些大学毕业生想找个大款儿没咱们容易，凭你现在的功力，也能打眼一看就能分出谁是有钱人吧？在他们身上下点儿功夫，不比你学什么英语强？你要利用咱们的特长对不对？”酒吧刚开门，还没有客人，小沫坐在更衣室的长条木凳上不屑地把这些书翻弄来翻弄去，跟夏凌聊着。

“可是那些姐妹，有几个让人明媒正娶了的？”夏凌反问。

“什么明媒正娶啊，让人包养还谈什么感情啊？谁不是趁着年轻弄点本钱，然后开个发廊、服装店什么的，找个老实人嫁了啊？那些人家里的老婆你以为是省油的灯吗？都是身材走样的黄脸婆了，谁肯让你挖走墙角？再说了，你要是真有本事能上位，那个娶你的男人得多没良心啊，今天能甩他老婆，明天也能甩你。谁没有几年的青春貌美？比你好看的多的是。你真结了婚，也弄不住他不是？别想那么多，自己找点本钱就算了。要不你想想咱们一没文凭，二没背景，过了这几年，还能找什么工作？”小沫说着一股脑将这些书又装进了大布兜，眼瞅着有的书皮被折了角儿，也不理会。

“所以我才想学个文凭。”夏凌又把书掏出来，一本本地抚平。

“得得，说你你也听不进去。等你学完了，都半老徐娘了，什么都晚了。青春没了，多了一张废纸，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见不能说服夏凌，小沫起身扭了出去。

夏凌与岳千山的交往很是佛系，来便来，去便去，从不挽留，也从不要求。他有家，有儿子，有那么多的兄弟，她看起来是特别多余的那个。尽管常常在深夜，夏凌会偷偷问自己，就这么轻易付出了自己的第一次给这么一个浪荡男人是不是值得。这个问题很快就被她想清楚了。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里，她爱他，所以她不亏。能把自己的第一次留给了自己爱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那么他呢，如果也爱她，当然他也不亏；否则，肯定是得不偿失的。每每想到这里，夏凌就偷笑，她仿佛又闻到了那千军万马的味道，和他身上的疲惫的汗味儿。总之，她倔强地认为，那滴血，不应该是他们交往的砝码，爱情，才是。

她常常抱着书本就睡着了，醒来，台灯还在亮着。

这天，夏凌又睡晚了，她还在做梦，却被呼机的铃声吵醒了：“妞，晚上有空吗？岳千山”。她瞬间就精神了，套上衣服，奔向胡同口的小卖部去回电话。

“今天晚上我上班，不过，可以抽空。”
“别上了，陪我。”他不待她答应就挂了电话。

夏凌隐隐觉得不太对头，以往他会载她出去，但总会到时间就送她回来上班。事实也是如此，那夜的岳千山一直不能尽兴，汗水在他额上密密集结，他的眼里有一种莫名焦躁。这种焦躁像是从一眼布满青苔的干涸的褐色枯井里爬出来的蛇，紧紧缠着她娇柔的身体。夏凌有点害怕，但又想帮他解了这个困境，对他说：“我来。”

“别动！”他一手掐紧了她的后颈，她觉得自己的头颅要碎在他的手里了，脑海一片灰色，像一头扎进了深潭，不能喘息，却又不知道这水究竟有多深。四周都是水，不见光明，黑暗的视野里毫无所依，任何挣扎都是徒劳，夏凌只能随波逐流。

终于，他发出了一声兽般的闷吼。他将头久久埋在她的胸口。四周寂静。

他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夏凌贴了上去，轻声问：“怎么了？”他没有理会。

她帮他点了枝烟，送到唇边，他吸了一口便掐灭了。

她温顺枕在他胸口，问：“告诉我，你爱的女人是什么样。”他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像是一块丢在水里的肥皂，慢慢变软，融解：“长头发，高跟鞋，有见识，有知识，有智慧，声音好听，皮肤白。”听着听着，夏凌笑了。

“哥哥，我们定个二十年后的约会好不好？”
“好。”
“二十年后的情人节，2018年2月14日，我们约在蓝调门口，你敢不敢？”
“敢。只要我活着。”
“好，哥，我信你。”
……

那夜，岳千山把她送回去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妞，以后有机会离开这个城市吧。这里的冬天太冷太长，长得让人绝望。”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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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LONELY FACE”的门口的客人络绎不绝，里面人声鼎沸。夏凌往里面瞟了一眼——看上座率，应该有九点半了。风忽然停了，天空中灰蒙蒙的，夜空深处透着一片淡红的颜色，像一声压抑已久的呐喊。阴云密布。

“哎，你看天气预报了吗，今晚有雪。”一个门童对另外一个说。

秋雨又发来消息：“如果你在晨阳路附近，那里有个LONELY FACE的酒吧，进去喝一杯吧，天气这么冷。记在我的账上，我的酒牌是0228号。”

“不必了。”夏凌的心也已经被冰冻，只是机械地回应，而没有了焦灼和疼痛。她自然知道，再等下去也是徒劳。有的时候，你分明看清了事情的结局，只是不想承认而已。现在微信上很多的毒鸡汤，“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再坚持一下，也许你就挖到了金矿”，“不努力，你永远不知道你有多强大”，“不瘦下来，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很多很多。这些文章单调地强调了努力的过程，而忽略了结果的不确定性。如果漂亮是可控的，那么这些年医美又如何能够这般势不可挡。如果坚持一定有收获，那么那些996公司猝死的人又得到了什么？谁说你的脚下一定有金矿的？为何不能是地下空洞？坚持这件事，方向对了，事半功倍；方向不对，缘木求鱼。

她知道今晚见不到他了，将身体又往边上靠了靠，收起了手机。就这样走吗？二十年的约定，终究也只是个玩笑。回望进去，DJ已经开始领舞，可她什么也听不到。她尽力在每一个客人脸上扫过，争取能从人群中认出那张熟悉的脸。

这是第二次她这样等他，而他没有出现。

第一次，是在夏凌从“蓝调”辞职之后。

回头看看这些乌烟瘴气，夏凌很庆幸自己没有在蓝调工作太久。那年的夏天没有过完，她就离开了。岳千山为她描绘了一个未来的她，她决定要活成他爱的那个样子。那样子的女人是不会在酒吧卖酒的，她应该踩着7寸的高跟鞋，穿着凹凸有致的套裙出入在高级写字楼；也不是住在一条胡同只有一个公共厕所的阴仄的平房里，而是应该住在能看见江景的设施完善的高级公寓；更不该是每天踩着一辆二手市场买来的自行车上下班，而是开着自己买的红色跑车招摇过市。总之，在蓝调卖酒是不能够活成他心中的女人的样子，夏凌决定要开始崭新的生活。

她兴致勃勃地想把这个喜讯告诉岳千山，告诉他，她决定换一种活法了，同时，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她必须要见到他。可是，岳千山消失了，就像被太阳晒碎的肥皂泡一般，踪迹不见：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夏凌好像一脚踩空了，她生命中唯一的支点，就那么气化了。

夏凌忍不住去酒店找他，他的女秘书告诉说，岳总出差了，不清楚何时返回。

那真是一个美女如云的地方。女秘书除了肤色稍黑，几乎无不精致：举止，笑容，装束。“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好吗？”夏凌无助极了，几乎哀求。

“可以的，只是您是要浪费宝贵时间了，他真的出差了。”女秘书的笑容一点儿也不温暖，客气地让人觉得不适。

夏凌执拗地等在办公室外的沙发上，看出出进进的男男女女。忽然间，夏凌感觉，这个男人竟然如此不真实。他是否存在过，她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怀疑了。可总有些什么，是那么不可置疑，不仅仅是颈上的这条钻石项链。

几天之后，夏凌离开了H市，去了广州。

前三年，她一边读夜大的管理专业，一边开了一家网店。那是最黑暗的岁月。忽然失去收入的她三天两头地被房东驱逐出门，居无定所。网店经营一些简单的电子产品，可没有钱去做宣传，经常一个月一个月地不开张。既然宣传跟不上去，夏凌只有降低价格，常常卖了几单，还是赚不到钱。于是网店就这样半死不活地挂在那儿不管了。

没办法，她开始起早贪黑地在路边摊鸡蛋饼卖早餐挣些房租和学费。夏天人们睡得晚，她下课后出来摆会儿摊，马路对面的夜店里的人有时候来买点夜宵。恍然间，一股熟悉的感觉会在瞬间包围了她，那样的灯红酒绿的生活，日夜颠倒的作息，和振聋发聩的喧闹，都让她想起岳千山。他，还好吗？

夏凌很久很久没有往家里寄钱了，家里催钱一天紧似一天。为了不再接收家里的“催债”讯息，她狠心关了呼机。一直到三四个月之后，她才想起来打开，却看三十几条讯息，很多都是重复的，都是家里来的：

1 姐，请马上寄钱给家里，父亲住院了。肺癌晚期，已经扩散。二弟
2 姐，哥哥已经回来了，你也回来吧，父亲情况不太好。二弟
3 姐，请速归，父亲进了ICU。二弟
4 姐，父亲暂时脱离了危险，请务必速归。二弟
5 凌子，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爸他一直在等你，不肯咽气。赶紧回来！妈妈
6 姐，爸爸走了，临终前只想见你一眼，说，让你好好的。二弟

最后一条是： 姐，不知道你是不还用这个呼号。父亲欠了一万多的医药费和丧葬费，妈和哥哥四处借钱，还差2500，如果有，打过来吧。二弟

夏凌看着看着，失声痛哭。为什么自己要关呼机？为什么没有早点接到这些消息？那个最爱她的男人走了。从此以后，夏凌，你没有父亲了。那个从小把你抗在肩头，听着草丛里的蟋蟀声去田里劳作的父亲走了；那个看母亲蒸了包子，特意为你藏起两个包子不让弟弟们发现的父亲走了；那个正在苹果树上压枝、见到你被路过的老牛吓哭，一下子从树上跳下来抱住你的父亲走了！那个成夜咳嗽不能安睡，那个送你登上开往大城市的火车，那个嘱咐你多回家看看的父亲，走了。

谁能料到，那天，父亲特意穿了一身蓝色的卡制服，亲自送你离开家的场景，竟是你们父女的最后一面。你后悔吗？后悔没有从车窗里多看一眼，后悔没有给家里多写一封信，后悔这些年都没有回去看看他吗？夏凌，那只向你作别的挥在半空的手，你怎么敢忘！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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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凌终究没有回去。如果母亲知道她现在的状况，说不定也会气得生病。她只在深夜的路口，点了一刀黄纸、一把冥币，向北磕头。冰凉的灰烬在青色的路灯下，被风卷起，卷起，如振翅的蝴蝶，高高飘荡，久久不肯落下。她知道，这是父亲不肯原谅她。

再深刻的恨，也穿不透阴阳的界限。可倘若恨得正是这阴阳相隔，便无路可退。

她病了一场。溽热的小小房间里，她宁愿自己已经死了。当轩姐轻轻把她唤醒的时候，她挤出了一个慢镜头式的微笑，眼泪却迸涌而出，热烈而苦涩。轩姐将她扶起，抱在臂弯，端着一碗鸡汤给她喝：“好点没？不行就去医院吧。何苦这么抗着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丢下老的老，小的小，可怎么活。什么都别想了，姐这有钱。”夏凌任泪水从虛肿的眼泡里往外淌，悄无声息，只虚弱地摇着头。

日子还得继续。不久之后，在轩姐的介绍下，她凭着热乎的酒店管理专业本科毕业文凭进了一家三星级酒店的销售部。如同一支射向苍穹的羽箭，她活力四射，精力旺盛，势不可挡。本来为人处世就八面玲珑，这下更如鱼得水，拉来了源源不断的会议和旅游团。酒店的客房入住率在她入职半年之后高持不下。她很快被提升为销售部经理。又过了一年，她成为了副总经理。同时她在广州电子城开了一家小店面，经营电子产品：手机，电脑，显示器，学习机，录音笔。有了不菲的收入，她请了专业人员来做策划和售后，原来半死不活的网店起死回生，很快就开始向五金冠冲量。

她坚信，科技就是未来。

一个周末，夏凌在电子城竟然遇到了小静。小静没怎么变，还在H市，来这边订货。两人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如今的小静在做POS机，是省级总代理。看到小静，夏凌又想起了他，于是，关于那件事，夏凌只当没有发生过。

夏凌把小静请到任职的酒店吃饭。

“我们家的粤菜做得不错，尝尝看。海鲜，点心，随便点。”夏凌开了个包间，两个人叙旧。小静看着菜谱，兴奋地比划：“这个是什么食材？甜的还是辣的？”“那个比蟹黄包好吃吗？来一份试试？”“这鱼是海鱼吧？在H市很贵的，我们平时很少点呢。”……

夏凌对她在那里的大惊小怪充耳不闻，只研究着她的POS机：“这么小的机器能赚多少钱？”
“我们是总代，有返点啊。你知道么，做市场最重要的就是铺渠道，渠道铺开了，你只每天走量都能挣好多。”
“这么说，你现在渠道铺得不错？”
“还行。现在市场一片空白，我们下手得早，所以比较顺利。”
“那年，你从蓝调走怎么也没打个招呼？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儿。”夏凌漫不经心地问。
小静略一顿，没有应答。夏凌接着说：“其实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了你，你好像在给KFC送餐？”
“对啊对啊，幸亏我去了KFC，你说咱们这没文凭的还能干什么，之后被送到北京培训。后来在北京，我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公，他一直在中关村做设备，挣了点钱，这不，这两年我们才回H市，做POS机的省级代理。”
“我说你怎么进了这行了，原来妹夫是这行的。感觉辛苦吗？”
“对我来说，什么都得学。POS机呢虽然有银行支持，可是吸引力不算太大，人们还是花现金的多，改变支付方式，哪儿那么容易？我觉着过两年还得看别的机会。”
……

再后来，一家刚开业的五星级酒店招聘副总经理，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很多人对夏凌这个名字早有耳闻。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这个职位。同时她自己的公司开始做系统集成，酒店，税务，高校是她的主要客户，总经理就是二弟。

资本，像雪球一般滚起来了。

随着资本的雄厚，夏凌对岳千山的思念也越来越重。到了如今，她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联系他了，而不必再被人认为是图钱，是攀附。

下班后，她闭掉办公室的灯，缓缓地拨着那熟稔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银蓝色镶钻的指尖借着窗外的天色，泛着细碎粼粼的冷光，把周围的空气凝得如一方沉静的墨玉。当她终于拨完，静等着那边响起他浑厚的声音的时候，里面却传来机器的女声：“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就像当年她关了寻呼机一样，现在，他留给她唯一的线索，也断了。忽然，她想到了互联网。果然，网上仍然留着几条当年的新闻。她通过前前后后的链接终于弄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省里的副书记被双规，牵出了一串儿的违纪人员，其中就有XX大酒店总经理岳千山的名字。岳千山被免去所有职务接受调查。至于结果如何，再没有相关报道。

“原来如此。”夏凌压在心头十多年的石头，刹那分崩离析。她本以为一辈子不能原谅的纠结，就这般轻易消散了。月光似一匹光滑的绸缎，泻入房间。夏凌柔净的皮肤容妆明媚，耳边垂了一对莹白剔透的明珠，浸润在月光中，寂寂孤绝。

“为何你不早说？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白白让我恨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在哪儿？”夏凌点燃了一枝烟，焦灼地期盼约定的日子。

五年之前，夏凌辞去了酒店的职务，把公司搬到了广州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并开了第二家公司，专门开发手机应用；两年前，夏凌互联网创新大会上认识了首富龙雨先生。

在前不久的一次专访中，龙雨先生大胆预言：“POS机，手机支付扫二维码，都将被刷脸支付淘汰！未来的支付你不需要带任何设备，只需要带一张脸就足够了。互联网带给我们的一定要是高效和方便。”

夏凌马上联系了小静：“你的POS机做不下去了吧？做刷脸设备吧，我们去找那边的总公司谈谈，利用你手头现成的渠道，咱们一起做个大的怎么样？”

“你说刷脸设备？那玩意儿比POS机贵多了。POS机便宜的进货价也就几十块，刷脸机每台至少1500到2000块。你让商家出这个钱，人家不装了。你自己垫？哪儿有那么多资金啊？”

“所以找风投啊，钱的事你别管，我来解决。你只要负责市场就好。怎么样？具体的利润分成我们见面细谈。”

“好，英雄不问出处，金钱不问来路。我干了。”

夏凌用了两周时间做出了一份漂亮详尽的项目书，然后四处找风投。第一轮的融资数目不小，却意外地顺利，一家名为“天晟”的投资公司意向非常明确。经过几轮磋商之后，双方约定签订合同的时间是明天。

不管今天能不能见到岳千山，夏凌明早还要飞回广州去签约。夏凌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鹅毛大雪，如期而至。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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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个喝得半醉的男人打着电话从里面出来。他穿着半旧的皮衣，戴着一顶帽子，围着围巾，只露着半张脸。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听不清电话的内容，只看到他回头看酒吧的门牌，大约是告诉对方酒吧的名字，然后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无聊的夏凌想，可能是在给对方发自己的位置吧。

这样的情景夏凌太熟悉了。里面的表演已经开始，生活在夜色里的男女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烟，酒，骰子，摇摆，嗨成一团。如果想打个电话，只能去卫生间或者到大门口。

“嘿，有烟吗？给我一枝烟。”夏凌笑盈盈地扭头对旁边围围巾的男人说。

男人看了看她，将围巾往上推了推，站在一步之遥，右手掏出一盒哈尔滨，食指朝着烟盒底部轻轻一弹，一枝烟便跳了出来。

夏凌用两根手指夹起，男人收回烟盒，又掏出火机，打着，凑近夏凌的唇边。

火光明灭里，夏凌的口红美得炫目，长长的卷发闪着深红色的微光，浓密的睫毛像初夏的蝴蝶的翅膀，还有那润泽的皮肤，如同二十年前一样令人心神荡漾。夏凌深深吸了一口，抬头说：“谢谢。”同时，火光灭了，一辆丰田停在了路边，驾车的是个精致的中年美妇，皮肤微黑。男人回头看了夏凌一眼，眼神如一枝被风微微扑了的烛火，微微一跳，跳得人心暗动。夏凌并不想接他的目光。有些人可以放在眼里，有些人可以放在心上，也有些人，只可以为自己点一枝烟。夏凌将脸转向了一边，缓缓喷着烟雾。

男人独自上了车，寂寞如一道雪后流霜。

“哎，先生，请留步！”忽然里面追出来一个穿着服务员工装的小女生，满脸的稚气，粗劣的容妆，却掩盖不住她美好的五官。丰田却早已绝尘而去。

“怎么了？”门童问。
“他还没结账呢，威士忌啊，如果是啤酒就算了，可是好贵的！”女生着急得要哭了。
“别着急，你新来的不认识他，他是咱们的老客户了，每次都是记账的。0228号，你给他记账就行了。”门童的声音低沉温柔，轻轻的哄着。

0228号，这么巧？夏凌抬起手机又看了微信一眼，没错，秋雨的酒牌就是0228号。

夏凌深深吸了口烟，对着漫天的雪粒吐出了烟雾。，清冷的路灯，罩着一圈水晶光晕，纱幕微浮，遥远得如同她逐渐冷却的记忆。她不禁哑然失笑，这个残臂男人原来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自己。

忽然，手机再次震动，又是秋雨的消息：“妞，进去喝一杯吧，这里的冬天太冷太长，长得令让人绝望。。。”

时间就这么停止了。雪粒打在耳边，如同竹叶轻抚窗棂，“沙沙沙”细碎地响着。夏凌闭了眼睛，手里的烟何时掉了都不知道，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心潮起伏间，又是那个初次见面的冬夜，那个魁梧的身影，浑厚的声音，周身自带光彩，不能被众人湮没。秋雨，离婚，0228号，抽烟的男人，威士忌，岳千山。。。好久好久，她极力地寻找其中的关系，脑海中反复跃起的，却是破碎如满地星光的叹息。

这是一个事实，她还没有等到他，他却已经走了。

她的眼泪再次迸出，将唇凑近了手机，留言道：“告诉我，那个冬夜，你为什么放过了我。”

好久，好久，一行字闪起：“妞，我从来不是正人君子，但是从来不趁人之危。”

“那，你爱过我吗？”夏凌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个二十年前她反复琢磨的问题，这个多少次她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这个到了今天她才觉得自己有资格问的问题，今天，不，此刻，她终于问出了口。可是答案却是一条提示信息：“秋雨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悠远静谧的天空，淡淡的玫瑰色，耀眼的霓虹灯交织的妖娆的光线下，一片片小巧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夏凌抬脸迎接着这群天外来客，它们是那么纯洁，那么快乐，舞蹈着，跳跃着，来拥抱这个世界，毫无烦恼。

LONELY FACE喧闹了一通，逐渐安静了下了，一首歌在摇曳的烛光中轻轻地传了出来：

我来到 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 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拿着你 给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条街
只是没 了你的画面 我们回不到那天

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 挥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
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
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后记）

与天晟投资公司签约后，刷脸机器雨后春笋般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新一代的支付技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替代了繁琐老旧的支付方式。看着一股股清泉从自己挖好的渠道涓涓流淌，小静兴奋得一天向夏凌汇报好几回：“姐，谢谢你介绍了这么好的项目给我，跟你合作太幸运了！你知道吗，连县级的店面都开始装咱们的设备了。泉水叮咚响，这响的TMD哪是泉水啊，都是钞票！姐，你听见钞票在唱歌吗？……”

夏凌终于决定嫁人了。在她微信的“花儿朵朵”分组里，一个叫东东的下属从财务部拿了200万跟老婆离了婚，被夏凌选中为未婚夫。

“200万可是都给了我老婆了，我可是一分也没有留哦，否则她不答应离婚的。还有，你珠江帝景的十二套房子怎么也得给我两套吧……姐，我可不是贪你的钱啊，我是爱你的。啊~还有那什么，那件事怎么办啊，人家压力山大的。。。”东塔的58层，夏凌的身后，一个笔挺西装头发乌黑的眼镜男紧紧跟着，见夏凌不理他，撒娇地拉了夏凌的手：“好姐姐，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夏凌回头一笑：“东东，你回去吧，我今天很忙。房子你随便挑两套。哦，那事儿不是事儿，顶多两个小蓝片就解决了。”

远远的走过来个年轻女子，扎了条马尾辫，身穿亚麻色套裙，脚下是黑色半高跟鞋：“夏总，少爷今天从温哥华回来，傍晚六点四十五分落地，我已经安排了司机去接，直接送到您宏城花园的家里。”

夏凌停住了脚步，脸上泛起了温柔，一痕浅笑从眼波里轻轻荡开：“他已经19岁了，不是个孩子了，下次不要接，让他自己回家。”窗外，阳光明媚，照在夏凌颈间那颗钻石上，亮得刺眼。

千里之外，阴云密布。一个须发尽白的男人在办公桌前默默地抽着烟，脸上刀刻般纵横着几条皱纹，看着窗外一只寒鸦寂寞地站在枯枝上，雕塑一般，一时间失了神。

门半掩着，女秘书敲了敲，轻轻推门而入，随手关好了门：“岳总，我们的资金已经到位。凌岳集团的夏总那边的业务据说进行得很顺利。他们正在为上市做准备。接下来可能还会有B轮，C轮融资，我们天晟接着注资吗？昨天的董事会上，其他股东建议再选选其他项目，毕竟……”

岳千山一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指了指窗外枝头的乌鸦。女秘书顺势看去，乌鸦却振翅而飞，叫声如余晖照耀下斑驳的宫墙，干涩而粗粝。树枝空洞地在寒风中摇摆，恍然间似乎有一点点蒙蒙的绿意晃在枝头。春天要来了吧……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