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年,打油莫名其妙地得了白血病,家庭状况急转直下。父母苍老,儿女尚幼,一家八口人生活在异国他乡,作为一家之主和顶梁柱,压力山大可想而知。面对人生无常,打油在寻找治疗的同时也在调整自己的心态,努力接受残酷的现实。他对佛学渐渐感兴趣,想从佛法的慈悲中获得心灵的平静。所以他的作品风格大变,苍劲蕴藉的同时,也经常有佛家的灵光。但是人在红尘之中,这又谈何容易?! 王国维《浣溪沙》说:“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打油的诗作同样有这样的内心挣扎,令人唏嘘。
卜算子 -随喜友人山中修学
(2022.05.16)
汝去黑丝青,汝返霜鬓影。
山中狐蛇云霞里,变幻世间景。
迷途已回头,岁月催人省。
层峦叠障明光远,妄断人初静。
《南香子- 我是谁》
(2023.10.2)
我心向田园,半百悠忽苦伴欢。
一病得知人间道,床边,三两清水药片前。
寒暖总无端,渐具禅心随遇安。
管他恼人凡间事,依然,不忘初心一少年。
2020 年新冠疫情爆发,满世界惶恐无比,群里的老友也为打油暗自担心。大家问候打油怎么样,他说已经上班了,心态很是乐观,也不时有诗词新作分享,看起来病情完全得到控制,并无大忧,诸多老友心里非常欣慰。他们部门有职位空缺,他还热心地帮我的学生推荐求职,热心厚道一如从前。去年夏天,疫情刚过,我的新书《步月集》出版,几位老友借此一聚,我邀请打油来山寨赴 "英雄会", 打油说,鉴于目前身体状况,不能参加人多的聚会。虽然遗憾,我也完全理解,健康第一平安千金。于是我把新书邮寄了给他,打油览后还写了以下反馈意见,实在是有心之人。
《山贼岁月》
很久不写东西,忽然收到山贼赠送的《步月集》。 这位本心未改的老兄依旧笔耕勤奋,而且除了古诗词以外,文章也写得更好了。《山贼集》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写母亲的诗,画面感强浓浓的亲情和乡情在朴实的诗句中流淌。《步月集》中最打动我的是 《岁月如歌,谁唱谁和》的文章,回首往事,自己的经历何尝不是李宗盛的那首凡人歌。
初识山贼大名是十几年前在一个论坛的文学板块,笔名带刀山贼,表面上颇为张扬,擅长古诗词,常着眼于身边事物用心体悟,词句朴实却给人回味。他自诩古墓派,既写诗又评诗,而且评得头头是道,我是在看了他的诗评后买了一本《随园诗话》,而且竟然也开始拼凑着些词句加入了古墓派,学习了平仄韵体,意在句先,写的东西也由拙变巧。更重要的是学会了以纯真之心待人接物,接受不完美。
童心真,境无尘。词句皆为意中痕。
人常醉,觉独醒。悲欢只是六尘影。
疫情平稳之后,他去 downtown 接受移植治疗,老猪还特意去医院看望他。久别重逢,两个人都很欣喜,在《心经》的安详旋律里面,两个人戴上口罩也不妨碍兴致,谈论现实,交流佛法。打油说,“佛经是摆渡的船舟,彼岸是目标,船舟只是工具。打油平静地讲述过往,没有痛楚,颇为释然。经历了生死的渡口,人便成了佛”。 看到老猪回来后这样的分享,我们都为打油的心态、身体状况和治疗前景高兴,感觉最艰难的关口他已经度过,前景光明可期。
在病榻之上,打油潜心佛经,顾盼人生,把自己的点滴感触都写成了从心底涓涓流出的诗词,真挚感人。
重生第五天
(2023.09.26)
凭窗远望安湖南,吊车振臂画穹蓝。
且待云疏水天辨,日照秋实暖福田。
水调歌头 --- 中秋
(2023.09.29)
一别家山远,往事漫如烟。
东瀛北国闯荡,苦乐自相怜。
知己难得三五,却有怨敌无数,岁岁又年年。
风雨崎岖路,回望总无言。
山花小,枫叶艳,水映岚。
醉里平戎豪气,醒后志难全。
非是世事无常,非是花好月圆,唯知足心安。
问君可有梦,茶盏对蓝天。
无题
(2023.10.6)
一夜秋雨迎新凉,云朵片片满穹祥。
去雁离歌声高远,来潮旧绪锁愁肠。
喜乐欢欣为他见,辛酸苦痛谋稻梁。
此身已具候鸟意,不分故乡与他乡。
浣溪沙三首
(2023.10.8)
听风
西风萧萧落叶干,层林尽染美山川,秋到深处露更寒。
愁思辗转难入睡,一弯新月挂屋檐,太虚幻境雾笼山。
听雨
无心听雨病榻中,点点滴滴打叶声,婉转悠扬似琴筝。
如泣如述古今怨,邯郸梦里饮新丰,星鬓依稀渐老翁。
看雪
悠姿轻落身随风,飘舞晶莹旧事融,半覆梅枝惹乡情。
问君此时可有意?化雪煮茶陋室中,心安之处无忧宫。
听闻打油移植成功,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疫情也彻彻底底地过去,我们都很期待打油早日康复,也许今年荫荫夏绿之时就可以重逢相聚。熟料天地无情,今年元宵节的时候,小新问我:你有没有打油的消息?你打听一下。听说他一个月前住进了 ICU. 他也好久不发消息了。
“What?! Really?"
我忙去找老猪打听,他说也不知情。接下来,就有朋友打听到,此言属实,而且更为糟糕,打油因为移植后的并发症,已于 2 月28日 驾鹤西去,溘然辞世。噩耗突来,令人震惊莫名,痛心无比。王国维说,人生只似风前絮,最是人间不堪凭。且翻寻昔日旧作,追忆缅怀故人身影,
生命是一条任性的河流,蜿蜒曲折,急急缓缓,甜甜酸酸。每个人都是一叶扁舟,朝夕竞渡,景幻万千。在某一时刻,两只扁舟小舸短暂交会,却又各自随波远去。但是这一短短的交会,就可能彼此都在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雪泥鸿爪,寒潭雁影,幸也我们曾经相遇。且涂鸦以送故人白云远去。
诗曰:
饮水人间幸遇知,同游未别鹤西辞。
音容宛在尘笺冷,漠漠春寒览旧诗。
水影风声十四秋,雪泥鸿迹向诗求。
依稀记得斑斓景,淡月清辉高唱稠。
风吹絮落尽成烟,苍墨斑驳浸泣欢。
此去灵山拈指笑,碧波池内作清莲。
打油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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