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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对母亲的感觉一直是疏离的。

年幼的时候,母亲每天总有忙不完的事,催眠曲和童话故事是我童年生活里苍白的单相思。甚至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声亲切的呵护,在我脆弱的期待里,都不曾实现过。母亲的爱粗糙,迟钝,如她冬天干裂的手,硬生生地划过我细嫩的皮肤,甚至来不及渗进我因过度渴望而扩张的毛孔。记忆里,一个个孤单的夜晚,独自一人躺在没有母亲陪伴的床上,凝望着黄色灯影里灰色的墙,数上面的坑坑洼洼。感觉母亲并不爱我,更没有我盼望的那些方式,哪怕一份充满爱意的责备。
从此以为,母亲对我是忽视的,在我需要她的年纪。
于是决定学会爱自己,长大了,便也不再需要她。

从小就不断听到有人说,我和母亲长得很象,象到如同一个模子出来一样。听说母亲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标致的人,加上性格温和,心灵手巧,到外婆家提亲的人如走马灯。一直到二十四岁,母亲才嫁给了父亲,从此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母亲不识字,这是我上学以后才了解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这是件羞耻的事情,并把它当成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埋在心底。随着我所了解的世界日益开阔,与母亲的交流便越来越少。除了外形上和她越来越相象,骨子里觉得,和母亲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母亲的软弱和温和是我身上所没有的,性格上更多的继承了父亲的刻薄和霸道,甚至连父亲身上都没有的暴躁。和母亲讲话也是横冲直撞的,尽管母亲从不生气,反而耐心地教导我改正。而我总是不屑或屡教不改,母亲常暗自叹气,始终搞不清我坏毛病的出错,更担忧的是以后嫁人谁能受得了这样的臭脾气。值得欣慰的是,事实证明,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

长大后回头,才发现很多的事情都有它的前因后果。小时候精灵古怪的自己象个敏感的小动物,母亲一抹爱抚的眼神,一个温柔的触摸,都能成为感动的理由,却也始终是一个奢侈的梦。在那些孤单的日子里,因为没有得到,便把自己封锁了,变成另一种索要的方式。于是借口命里注定,这辈子需要很多很多的爱,直到填满小时候所有欠下的那些空白;而且,这辈子无法长大,因为童年一直不曾体验。这是母亲永远也无法知晓和理解的秘密,也成了我们之间无形隔阂的源头。

在我所了解的日子里,母亲的眼泪多于欢笑。在那些不堪的岁月里,我哀伤的眼神被她的眼泪浸泡得淡漠了。温柔而多愁善感的母亲总是被刻薄的父亲挖苦伤害得无地自容,我很小就能体会到到那种精神上的冷酷和绝望。父亲是个大男子主义,以他所喜欢的方式统治着家庭。很多次母亲讲起年轻时受的那些委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掉眼泪。虽是如此,母亲并没有抛弃家庭,风雨飘摇中仍是将它完整地撑了起来。当子女长大成人,她也完成了作为母亲的使命。

记得母亲第一次出远门,是到我上学的城市。母亲和小姨一起来坐火车到我所在的学校。为了省钱,晚上,两人就挤在我小小的床铺上。对母亲的感情仍是淡淡的,和她在一起更多的似乎是孝敬的义务多于爱。等熄灯后她们上了床,我便溜了出去约会。一直到很晚才回来,黑暗中的母亲还没有睡。听到我回来的声音,竟是嘱咐我一个姑娘家这么晚出动去影响不好。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想母亲会懂这些,只是怕她说出什么露骨的话,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从小到大,关于成长和爱情的话题,从未和母亲谈过。似乎这是一件母女之间无法开口的事。也明白从小一意孤行的自己,既使她说,我也不会听。

那次男友带了我及母亲和小姨一起外出游玩,一路上不懂事的我跟男朋友粘得紧紧的,和母亲却似乎保持着距离。在公园旁边的一家商店里,母亲象个小孩一样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并笑嘻嘻地拿手去摸一个精致的紫沙,店里一个中年妇女很粗鲁地跟母亲说“不要乱摸!”。母亲没有听懂她的话,手依然停留在上面,脸上灿烂地笑着。我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为店员的粗暴,更为母亲的“无知”。便恼怒地跟母亲说,“别人的东西不要乱摸!”,随之一把将她拉出店门。在回来的路上,我们下车后发现母亲不见了。男友异常生气,说我连自己的妈妈都不看顾好,掉头就往回走。母亲找到了,却丝毫没有我想象中的焦急,也不生气,脸上还是笑着,手里紧紧抓着那个已经捏得变形得可乐罐。

后来,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的想起母亲,是离家多年后。难得回去一次,母亲总是象过节一样的高兴,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搬出来给我吃。只要我说张口说想吃什么,母亲总是想方设法去弄来。每次我总是来去匆匆,离去时母亲失望的眼神,象极了小时候自己对出门母亲的那种依依不舍。

有时候想起来,便打个电话给她,听到我的声音,母亲总是很开心,一拿起电话,开始喋喋不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那些我已经听了无数次的事,如果保持耐心听,她可以说上个把钟头。瞬间觉得,母亲老了,象一个需要别人关心和注意的孩子,如同我小的时候。

而我在她面前,则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我喜欢一遍一遍向她打听我小时候的事,她总是特别高兴,从我两岁不会尿床说起,以及给我扎的小辫子被人夸的情景,甚至给我算的那些命。母亲关于我的的回忆并不多,和母亲的交流也是很少的。更多的对我的了解,好似来自算命先生。母亲喜欢给我们算命,从我上高中就算起一起到大学毕业,甚至谈婚论嫁,母亲都要去算上几回。算中了便会一次一次说的绘声绘色,好似我后来经历都是算命先生已经安排好了似的。

经历了很多事以后,慢慢学会从容接受一些无法改变的现实,年少的虚荣也渐渐被真实的面对所代替。伴随年龄的增长和角色的变化,对母亲的怨也渐渐地淡了,更多的体谅她所付出的一切和受的苦。我所能做的,便是让她尽可能幸福的度过她的余生。

母亲除了相信算命,还信佛。先前只是以为她只是信而已,在灵山大佛处见到她的虔诚倒让我有种震撼。母亲所受的教育决定了她的精神世界要简单得多。记得在无锡的时候,我说要带她去见一个88米高的佛象,母亲满脸孩童般的天真和好奇,问“那么高的象怎么做上去呢?”。在灵山大佛的脚下,当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入口处的音乐喷泉开始,母亲象个兴奋的孩子往回一路小跑,从背后望去,她的身影小而孤单。从入口进来每见一个烧香或有普萨的地方,她都要点上香或磕头跪拜,然后投币捐款。我注视着烈日下的母亲,只见她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那份庄重和投入,令我动容。这是她用她的语言在与她所处的世界交流,那一刻我想跪拜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祈祷,帮她实现心底的愿望。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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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lies, comments and Discussions:

  • 枫下拾英 / 人生足迹 / 我的母亲
    • 两个世界被一根复杂情感牵连在一起。
      敏感的文人比较容易写虚荣的文字, 在开始写不虚荣的故事时, 就开始了一般字者不能达到的境界。 如是还能笔下生花,便更不容易。
      • 阅者何尝不是如此。
    • 好文.
      每次读你的文字, 总觉得心田似有细流轻轻趟过, 触动了一些深藏的记忆...深夜, 我又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母亲...

      母爱, 总要在经历坎坷和忧伤后, 才会体会的更深.
    • 感动
    • 母爱是无可替代的。只有成了母亲时,才会真正体会到做母亲的艰辛。
    • 想起了一个很美的电影《我的父亲母亲》。只有做了母亲的人,才能真正理解母亲。母亲们,在百忙之中爱抚一下你们的孩子们吧。
    • 张念《身体政治与女性公民》(节选) [无意冒犯你和你母亲,偶然看到的一篇分析,转过来放在一起看看,受点启发吧。]
      对女性生命期的任意宰割,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男人,因为他们不懂得欣赏女性生命春华秋实的自然节律,他们被一相情愿的“娇嫩”幻想彻底阉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