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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苞待放 (上)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作者: 李昕



“啪”地一声,一张中文报纸被扔在字纸篓里。

若菡烦躁地拿起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她扫了一眼面前桌子上成山的参考书、凌乱散放着的文献、和一些图表,不拿烟的那只手伸向了鼠标。电脑屏幕上是若菡正在写着的博士毕业论文。她轻轻按了一下鼠标,关上了论文的窗口,双击“电子游戏”小标,然后面无表情地在电脑上翻起牌来。前些日子若菡的父母来美国探亲,为了给老人解闷儿,她就订了一些中文报纸,一订最少要半年,所以老人走后还有一些报纸会陆陆续续地被送来。若菡休息的时候也偶尔会随便翻翻,没想到今天就在报上撞到了一篇采访她前夫吴刚的文章。

吴刚是若菡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来到美国,后来就结婚了。两三年前吴刚靠伪造履历转到了一所名牌大学,用他和若菡共同拥有的信用卡支付了昂贵的学费,还跟若菡的亲戚朋友借了一些钱。若菡虽然不赞成他的作法,但看在夫妻的份上也只好帮了他。尽管拿了一张金字招牌的毕业证,吴刚在找工作时却屡屡碰壁,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回了国,留了一屁股债给若菡,甚至想赖掉。若菡越来越看透了吴刚的人品,就坚决和他离了婚,可她也不得不每月从微薄的奖学金里拿出一部分,还给当初借钱给他们的人,还要支付信用卡公司近似荒唐的高额利息。报纸上,吴刚白色衬衫,深色领带,无框眼镜,气宇轩昂地坐在大板台后面--“XXX公司总经理吴刚先生,曾就读于美国XXX大学,毕业后拒绝多家美国大公司高薪聘请,毅然回国......”这种报道若菡已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最近若菡比较烦。答辩的日期已经定了,她的论文还没有着落。实验室里新走了两个墨西哥裔的技术员;刚到他们实验室的中国学生小晴干活时总是心不在焉,错误百出,说了很多次就跟没听见似的;比若菡低几级的学生丽霞除了在老板面前胡表现,也干不了什么实事儿。所以实验室里几乎就是若菡一个人在忙活。每星期她还要到一家泰国餐馆去打几个晚上的工。一个借钱给她的亲戚最近要买房子,已经委婉地催过她几次了。

本来这学期老板还安排若菡给本科生带一门课,但看她实验和论文任务实在太重,就准备转交给丽霞了。

“叮......叮......”,若菡抄起电话,是子桐打来的。子桐是若菡大学时要好的朋友,比她大两岁,一直对她很好,象哥哥一样。对于感情,俩人都心照不宣。毕业后子桐去了深圳,两年后若菡也毕业了,却嫁给了吴刚。子桐两年前也来到美国,用一年时间拿了个电脑硕士,现在休斯顿一家大石油公司作程序员。他这些年交过女朋友,但一直没有结婚,得知若菡离婚后才又开始和她联系。 “若菡,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若菡没有言声。 “下星期是长周末,你来我这儿玩儿吧。我在网上给你订了张机票,等会儿把确认EMAIL给你。” “我不去,你是皇上啊,想翻谁的牌儿就翻谁的牌儿,我可不是你的六宫粉黛。”若菡心情不好,就把气撒在了子桐头上。她狠狠地在屏幕上点了几张牌,居然全部对上了。纸牌排成一条长龙,没接没完地跳起舞来,很闹心。 “若菡,是我不对,没跟你商量。我是看你最近太紧张了,想让你放松放松。你再想想,这机票是退不了的。” “那是你的事,我这几天身体不好,去不了。”若菡还在赌气。 “我前些天托朋友从国内带了一些养胃的中药来,本来想你来的时候带走,要不我给你寄过去吧。对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别抽烟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我用不着你管,”若菡伸手轻轻地把烟掐了,“我不想聊,今天就这样吧。”跟子桐认识十年了,有两件事情若菡一直弄不明白。第一,不管在哪里,若菡想什么做什么子桐都知道,就象他隔着电话就知道她在抽烟一样;另外,若菡也不明白子桐为什么这么迁就她。她有时甚至希望子桐对她厉害一些,痛斥她或是哀求她,那他们俩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放下电话,若菡有一点点后悔,每次和子桐任性之后她都会这样。她在别人面前矜持理智,善解人意,可不知为什么,一和子桐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她看了看桌上乱七八糟的材料,叹了一口气。电话铃又响了,若菡很希望是子桐打来的,并死缠活磨地劝她,于是脸上又换上了一付拒人千里的表情。 “若菡,是我,出大事儿了!我是丽霞,要杀人呐,小晴疯了,吓死人了!疯了,拿刀追人乱砍呀......” “你说什么?!你瞎说什么呀。”若菡吃了一惊。电话那边丽霞一下子哭了,“小晴疯了,精神失常。若菡,我害怕,我不敢回家了,你来救救我吧。” “你在哪里?”

拿起一件衣服,若菡向门口走去,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桌子,突然厌烦地一推手,稿件散落一地。

冲出门口,她险些被一个花盆绊倒。那是若菡父母来时养的一盆月季,没人照看都快死了。她一直想把它扔掉,可是总忘,于是就放在了门口。天上下着滂沱大雨。洛杉矶最近的天气真是有点怪异。若菡把手罩在眉骨处,一蹦一跳地越过水坑,钻进车里。一踩油门,向雨中驶去。



若菡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把湿手在裙子上蹭了蹭。厅里坐着几个中国人,和一个高大威猛地白人警察。丽霞缩在长沙发的一角,眼睛无神地盯着什么地方。若菡平时不太和人来往,其余的几个中国人看上去只是有些眼熟但并不认识,有几个象是学生会的,还有一对中年夫妇好象是同丽霞和小晴一起合租房子的。警察手里拿着一个硬纸板文件夹,一边问话一边在上面做着记录。

“你叫什么名字?” “周宇。”

“你太太的名字?”

“苏莹。”

后来若菡知道周宇出国前在上海搞比较文学研究,出国几年后改读了计算机,还没有毕业。苏莹在国内时在一个公司当会计,由于英语不行,来美国后一直在中餐馆打工。

“你们和小晴什么关系?”

“室友。”

“事情发生时都谁在现场?”

“我和我太太,”周宇说。

“你能简单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可以,”周宇开始结结巴巴地讲起来,声音颤抖,英语带些中国南方口音。

“这段时间我总觉着小晴有点不正常。今天我和她在厨房里做饭,我也没理她,她突然拿起一个瓶子摔在地上,又抄起菜刀往我身上砍。我吓得赶快往外跑,我太太当时在客厅,赶快回到卧室把门锁上。小晴追我到门外,没有追上,她就拿刀砍邻居家的门,又回到屋里砍我们卧室的门。幸亏我太太在屋里打了911,警察及时赶到。要不,我们还不知道有没有活命。你们大家看看我身上的这些伤......”

他说着撩起裤腿,膝盖下面有一块青紫,不象是刀伤,可能是逃跑时碰在了什么地方。

苏莹一抽鼻子,用手绢捂住了嘴。

“警官先生,”半天没说话的丽霞忽然开口了,“我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不能回家了,警方可以向我们提供什么样的保护。”

警察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象这种情况,我们不能派专人保护你们,也就是说我们做不了什么。”

苏莹赶快扯了扯周宇的衣袖,周宇立刻着急地说,“那-那-那我们怎么办呢?谁能保证我们不再受袭击呢?你们能不能立即把她送回中国去呢?”

若菡心里一动,把目光投向周宇。

警察声音平缓镇定,“我们没有权力把她遣返回中国,这个你们得和学校商量。我们虽然不能设置警卫保护你们,但是你们可以向警察局申请一个‘禁令’。有了这个禁令,你们就可以拒绝小晴再回你们的住处,如果她要是回来,你们可以随时打电话给警察把她带走。”

周宇和丽霞赶快七嘴八舌地询问“禁令”的申请办法,警察详细地解释了,还给了他们一些地址电话。

若菡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注意到苏莹给老公使了个眼色,周宇就说,“这件事,我们从身体和精神上都受到了很大伤害,我们可不可以索取赔偿,这也是公平的。”

警察的脸色变得更严肃了,“你要和你的律师谈这件事,我们警察局不负责诉讼。不过小晴若真的是精神病人,她对自己的行为是不负责任的。好了,今天的情况就了解到这里,我告辞了,”说罢站起身。

从始至终,若菡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忽然用中文问,“小晴现在在什么地方?”

大家面面相觑。苏莹撇嘴冷笑了一下,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警察已走到门口,他转过庞大的身躯,看了一眼若菡,“你是问小晴吗?她现在应该在政府办的一个临时收容所,按规定可以在那里住三天。”

若菡走到警察身边,仰起头问,“那三天以后呢?”

警察耸了耸肩,作了一个“谁知道呢”的表情,然后就走了。

丽霞快步走到若菡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说,“若菡,我觉得我要崩溃了,我可不可以上你那儿住几天,谢谢你了,我一个人真是太害怕了。待会儿你带我回去取点东西吧。”

若菡看着惊惶失措地丽霞,心里有一点点纳闷,听上去丽霞当时不在现场啊,她怎么也被吓成这样。她和丽霞关系一直一般,再加上最近忙得要命,这事儿她心里是不愿意管的。可是若菡为人随和,是很少说不的,所以她就点头答应了。

几个学生干部又托若菡明早通知一下学校,若菡心想,又多了一件事,他妈的。

周宇夫妇当晚就住在了一个学生干部家,若菡带丽霞回去取东西。



丽霞在屋里忙手忙脚地收拾东西,把衣服塞到两个大箱子里,还把铺盖卷了起来,象是一副要搬家的样子。

若菡在厅里无聊地走来走去,不停地看着手表。她走到一个虚掩的门前,轻轻推开,一股怪味儿扑面而来。打开灯,若菡暗暗吃了一惊。

屋里一片狼藉,满地的衣服和书,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屋角的地毯上摆着一个单人床垫,床单、被子、内衣和长统袜乱七八糟地团在一起。床垫对面的地上放着一个小电视,布满厚厚的尘土。荧光屏上不知是谁不小心留下的指印,才看到一点本色儿。电视机上放着一个塑料饭盒和一双一次性筷子,里面长满了绿毛。

若菡胃里一阵恶心,就干呕了一声。

这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若菡把身子转过来转过去地也找不到电话,丽霞一下子冲进屋来,把屋里的东西胡乱地掀起来,又扔在一边,动作彪悍。她抄起埋在被子底下的电话,气喘吁吁地说,“哈罗”。

“你好,请问小晴在吗?”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的是中文,有点怯怯地。

“你是谁呀?”丽霞手里紧紧地抓住电话。

“我是小晴的男朋友赵强,前天刚到美国,现在纽约。小晴在吗?我打了一天电话都没人接。”

“你等一下啊,”丽霞用手捂住电话,转头对若菡说,“哟,是小晴的男朋友,以前怎没听说她有个男朋友啊?咱们告不告诉他呀?我觉得还是说吧,要不然出了事情咱们可负不了责任。”然后,她把电话递给了若菡。

若菡接过电话,想了想,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电话那边半天没有声音,若菡就又喂了一声。

“这不可能吧,小晴以前挺好的,”赵强缓缓地说。

“是真的,你赶快想想怎么办吧。要不要通知她在国内的家里人?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若菡说。

“不不不,请你先不要通知她的家里人,我会马上想办法,必要的话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你一定帮忙等我回音。现在有办法和小晴联系吗?”赵强的声音显得很坚定,音量也大了一些。

“我们现在还没办法联系。”

“那把你的电话给我吧,好,我记下了。稍等,喂,咱们这里电话是多少啊?谢谢。若菡,我的电话是......”

放下电话,若菡听到丽霞说,“这下好了,赶快让她男朋友把她带走吧,带得越远越好。”

若菡没有说话。

丽霞在若菡厅里的沙发上躺下,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若菡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12点了。她弯腰把地上的稿件拣起来,摞在一起在桌子上磕齐。她坐在电脑前,往论文里敲了几行字,然后又都删掉了。她索性把电脑关了,躺在了床上。

她感到很疲倦,却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若菡仔细回忆了一下小晴的情况。最近一段时间她好象是有些精神恍忽,和她讲话半天她才点一下头,也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前些天她在做实验时犯了个错误,差点儿把实验室给炸了,那个墨西哥技术员歇斯底里地痛斥了她一顿,她好象也面无表情地没什么反应。几天前若菡听说小晴又有一门课没及格,就好心地劝她换专业,小晴看了她一眼,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想到这儿,若菡心里有些内疚--小晴该不是因此受了刺激吧。

她忽然感到胃里一阵钻心的疼痛,就抬手抓了把胃药,“咕咚”一口水吞了下去,然后又吃了两片安眠药,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她梦到了吴刚,不知道为什么事和他激烈地争吵,然后她愤怒地一摔门就跑出门外,吴刚在后面追了出来。跑着跑着,忽然,她的胳膊从后面被人一把拉住,她生气地一回头,身后却是子桐......

然后,她在梦里看到了小晴,面色苍白,头发蓬乱,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翻身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表,才凌晨三点。



热气腾腾的水从莲蓬头里射出来,洒在若菡的脸上,又顺着她白皙光洁的身体滑下来,流到浴缸里。

若菡十指张开,把头发捋到脑后,又使劲用拇指按了按太阳穴。晚上没睡好,她感到有些头疼。

想了想今天一天要干的事情,她把水温慢慢调低,最后变成了冷水。她全身一激凌,一下子清醒了。

若菡拿起书包,轻轻走到客厅。丽霞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若菡,我昨晚一宿没睡,净作恶梦。今天我去不了实验室了,麻烦你跟老板请个假。”

若菡点头答应,走出门外。

昨晚的雨下得真够大的,门前的小路还有些泥泞。若菡一眼瞟见了那盆一直想扔的月季花,花盆上溅满了泥点儿。想想扔了它后还得去洗手,她就决定改天再说。

到了学校后,若菡第一件事就去了导师办公室,把小晴的事说了。

威廉博士的嘴张得大大的,半天没有合上,“我听到这个不幸很难过,我今天会去和系主任谈谈。你放心,校方会尽一切能力提供帮助。”

丽霞洗漱完毕,忽然感到有点饿。她走到若菡的厨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包方便面,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鸡蛋。

她用一个锅作了点开水,把面条放进去,用筷子搅了搅;拿出一个鸡蛋,在锅边磕了一下,下到锅里。她打开冰箱门,把鸡蛋盒放进去。想了一想,又开门拿了一个鸡蛋出来。

吃饱后,她走进厕所洗了洗手,在毛巾上擦干。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她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把口红擦去,又从梳理整齐的头发上拽出几绺。然后,她突然将黑色紧身上衣和牛仔短裤脱掉,只剩下胸罩和内裤,走到厅里,把昨天那件浇过雨水的连衣裙皱皱巴巴地套在身上,背上挎包出门了。

周宇站在警察局外面的停车场,左右看了看,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一字一句地默念起来。然后,他长出一口气,用中指在纸上弹了一下,发出轻轻地响声。

那是防止小晴回家的“禁令”。

天亮后苏莹回到家里。这时候,她穿着一件素花的睡袍斜靠在长沙发上,头发上别着几个塑料卷,大腿上放着个电话本儿,一手拿着一个大茶缸子,一手拿着电话。

“你说说,这吓不吓人!啊哟妈呀,我的魂儿都吓飞了,这辈子还没碰到过这么吓人的事呢。我们老周全身都是伤,还不让我跟别人说,也真是的。好在风平浪静了,我想今晚上做顿象样点儿的饭,给我们老周压压惊,你可一定来捧场哦。行,那咱们晚上见。”

苏莹挂上电话,翻了一片儿电话本,又开始拨号。

丽霞从校医院出来,径直走进系主任的办公室。

一落座,丽霞就哭了起来,“斯通博士,我要死掉了......”

丽霞说了一会儿,不再哭了。系主任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您简直想象不到,当时菜刀在我身后挥舞,我觉得我会立刻被杀掉了,”她说着又哽噎了一下,“我打911叫警察的时候,手抖得都拿不住电话了。”

“哦,可怜的丽霞。我真难过,你想开一点,一切都会过去的,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我觉得我现在精神濒临崩溃,您知道我在洛杉矶连个家里人都没有,我刚才都不得不去看了心理医生。过两个星期我就要参加博士资格考试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应付。另外我这学期还要给本科生带一门课,我这个样子怎么上讲台啊。”

系主任说,“你千万别着急,我会想办法,”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本科生的课我可以安排若菡来上,你考试的事让我来跟罗宾森博士商量一下,如果你能提前考试的话,我可以准你两个月的假期回国休养,奖学金照发。”他走进里间的小屋,拿起电话。

不一会儿,系主任从里屋走出来,面带笑容,“丽霞,你去找一下罗宾森博士,她正在办公室等你。”

“太谢谢您了。”

罗宾森博士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太,她一见到丽霞就站起来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她的后背,眼圈都红了。

“丽霞,斯通博士都跟我说了,你是应该回国让家里人陪陪你。我今天晚上就可以给你把考题出好,你什么时候来考都行。我知道你现在根本无法看书,我会把题出得很简单的,你是个好学生,我相信你。”

一个小时后,丽霞坐在图书馆里。她从一堆书里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向一部公用电话,

“你好,我要订一张机票,洛杉矶到北京,什么时间?噢,越快越好。”

若菡在实验室里手脚朝天地忙着。她往几个试管里加上不同的试剂,放在一个仪器上,订好时间,然后又跑到另一边,把一个烧瓶里的东西取出来,倒在一个量杯里。

尽管很忙,一想到小晴,若菡心里就隐隐地不安,还有些自责。她想知道小晴现在在什么地方,但打电话到丽霞和自己的家里都没有人接。

四五点钟的时候,若菡在实验室里接了一个电话,是小晴打来的。

“小晴,你现在怎么样?”

“还好。若菡,我需要一些东西,你能不能帮我取一下,” 小晴声音轻得几乎都听不到。

“没问题没问题,你现在在哪儿?”

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突然变成一个讲英文的人,他把收容所的地址和探视时间告诉了若菡。

若菡看了一下表,拿起电话打到打工的泰国餐馆,告诉他们她今天去不了了。

若菡和小晴的住处离的不远,于是她决定先回家简单吃点,然后再去取小晴的东西。

刚刚把碗筷放在水池子里,电话铃就响了。

“若菡,我是赵强,我已经订了机票,今晚连夜飞,找不到更早的了。能不能麻烦你明早六点去机场接我一下。”

“好,告诉我你的航班号。”

小晴住的地方又被人们称为“中国大院”,因为房价便宜,离学校又近,很多中国留学生都住在这里。这时候,大院里住的十多个中国人都在周宇的家里。

屋里烟雾缭绕,桌上杯盘狼藉,人们都喝得面红耳赤,说话声音很大。

周宇的一只裤腿挽着,露出已经结了疤的伤口。

“你们大伙说,有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差点儿出了人命,这么就算完了?!”苏莹象撒泼一样地说。

“就是!不能就这么完了!得让他们赔偿!!!”一个汉子涨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暴露,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嘴里。

“没错,得赔偿!” 人们纷纷附和着。

若菡推门进来,吓了一跳。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

苏莹站起身,“哟,是若菡啊,有事吗?”

“哦,今天收容所打电话来,让我给小晴送点东西,我来取一下。对了,小晴有个男朋友,联系上了,明儿一早从纽约过来。”

“是吗,那太好了,我们正想找她的家里人谈谈呢,”说着回头向周宇递了个眼色。

若菡走进小晴的屋里,想拿几件衣服,但根本分不出是干净的还是脏的,她就一件一件地把衣服从地上拣起,把看上去能穿的叠起来。

苏莹抄着手斜倚在门框上,向里面看了看说,“若菡,你还是别收拾了,要是丢点儿东西我们可说不清。再说等她男朋友来了也让他看看,我们是跟什么样的人住一起,这种人能不能娶回家作老婆。”

若菡心想,真他妈烦,就往包里塞了几件衣服,赶快走了。

若菡按照地址来到了收容所。

这是一个象篮球场那么大的屋子,里面不规则地摆放着很多张床,日光灯显得有些昏暗。几个无家可归者身上裹着毯子,一阵一阵地咳嗽着。一个瘦得象鬼的人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伸出的一只细胳膊上布满了针孔。

在工作人员地带领下,若菡找到了小晴的床位。她面色惨白,正在沉沉地睡着。

工作人员说,小晴被警察送来后一直在注射大量的镇定剂,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若菡问,“我听说她在这儿只能住三天,是真的吗?”

“原则上是,但是有特殊情况的话,我们会一直照顾她到有家人来接。你放心,我们是政府的福利机构,我们不会把一个病人赶上街头的。”

周宇和苏莹并肩躺在床上,屋里一团漆黑。

“哎,你说,咱们这样作合适吗?”

苏莹侧转过身来,“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不是心疼了?我早就说你对那个小妖精没安好心,哼。”

“别瞎说。”

周宇觉出老婆温热的身子贴了过来,手开始在他下边揉搓。

“别,别弄。”

不一会儿,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猛地一掀被子,翻身上来......



凌晨的洛杉矶机场远比不上白天那么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人们有的从出租车上下来,手里拖着拉杆箱,行色匆匆,穿戴整齐梳洗干净,眼皮却有一点微肿,象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这是赶早班机的;有的面带倦容,衣饰稍乱或满脸胡茬地走进洗手间,这是连夜飞的。

麦当劳、必胜客等快餐店亮了灯,打开挡板准备开张。一些中国人和墨西哥人在忙碌地擦着桌子。

若菡看了一下时间,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件轻便的驼色敞身薄绒衣。早上起来天阴阴的,还稍微有点凉。

一些人稀稀拉拉地从登陆口出来。

一个瘦高的中国小伙子跟在一个黑人后面走出来,站住脚,向左右看看。

他二十四五岁年纪,面孔清秀,稚气未脱,一副黑边大眼镜显得跟脸有些不成比例,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有些蜡黄,上嘴唇上有些没剃净的胡子。他上身穿一件的确良白底儿竖条长袖衬衫,扎在一条蓝色牛仔裤里,西装皮带,深灰色尼龙丝袜子,白色旅游鞋--理科大学里随处可见的典型小男生模样。

若菡走上前,“你是赵强吧,我是若菡。”

小男生和若菡握手,“不好意思,这么早让你来机场接我,”显得有些羞涩。

若菡把赵强带到停车场,俩人坐到车里。她不擅言辞,尤其是和生人,赵强又有些拘束,所以俩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若菡把车启动了,慢慢开出机场,上了高速路。她试着找点话题,“赵强,你这么买当天的机票,一定很贵吧。” 话一出口,她又有点后悔。

赵强看着前方说,“是挺贵的,要1000多美金,”然后他转过头来,“若菡,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去看看小晴?”

“我想这么早应该是不允许探视的,不过我们可以去试试,反正也顺路。”

“太谢谢你了。”

又是一阵冷场。

天色慢慢亮了,远处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渐渐显出一些轮廓。楼顶上是一大团乌云,楼背后是淡红色的朝霞。乌云和朝霞的交界处闪烁着一颗微亮的启明星。

“你打算怎么办呢?”

赵强轻轻说,“我打算把小晴带走,跟我去纽约。”

若菡有点惊讶,“赵强,这事儿你得慎重考虑。”

“我想好了,小晴的机票我都买好了,”赵强没有看若菡。

若菡想要开口,又咽了下去。她心想,这小孩儿到底是年轻,感情用事。小晴怎么能就这么跟他走呢?她现在是学生身份,离开学校她就黑了呀。再说赵强刚来美国两天,连自己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怎么管小晴啊。

过了一会儿,收容所到了。若菡把车停在空空荡荡的停车场。

一拧门,居然没有锁。

过道里灯光昏暗。若菡带着赵强穿过一些办公室,向小晴住的大房子那边走去。那边的门是锁的,若菡拧了拧没打开。她回过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赵强脸上有点不甘心的样子。

她又领着赵强走到后面,一个窗户一个窗户地往里看,终于看到了小晴的床位。她闪过身,把赵强拉过来,伸出食指在窗户上点了点。

赵强仰起头,视线绕过一个柱子--看到了!他两只手忽然张开,一下子贴到玻璃上,指头又慢慢蜷起,攥成拳头。

一年多没见了,小晴此刻却昏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长发散落在脸上,全然不知他的到来。

赵强面部肌肉微微一抖,双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若菡悄悄地走到外面,站在屋檐下。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滴滴嗒嗒地从屋檐边坠下来,象一串串的珠子。若菡把薄绒衣穿上,点了一根烟。

上大学时,若菡有一阵子和北京校园里摇滚圈的人有些来往。在那个圈子里,她是说话最少、衣着最正常的。她总是拿一瓶啤酒坐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微笑着听他们唱歌,说笑话。后来她也开始抽烟,酒量也越来越大。

子桐宿舍里的两个人也玩一些摇滚,于是他们宿舍就变成了一个据点,他和若菡也就是这么认识的。吴刚有一段时间也在这个圈子里混过,但没呆多久。

有一次期末考试结束了,大家都准备着回家,有些人也要毕业了,这个圈子的朋友就在子桐的宿舍里聚会。大伙一边儿疯狂地弹着琴,一边激动地唱着歌儿,崔健罗大佑什么的,还一边拚命喝酒。一箱啤酒很快就没了。若菡手里拿着一个杯子,上面有脱落的“雀巢咖啡”的标签,一仰脖儿干了一满杯啤酒。一个长头发的男生马上“砰”地又开了一瓶,咕咚咕咚地往若菡的杯子里倒。

子桐伸出手挡住,嘴里急着说,“行了行了,她不能再喝了。”

长发男生红着眼睛看着子桐,“怎么着,要不你替她喝。”

子桐拿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若菡一边跟他抢,一边大着舌头说,“你别管,我能喝。”

到了后半夜,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若菡靠在子桐的肩膀上睡着了。她忽地胃里一阵难受,“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吐了子桐和她自己一身。

若菡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宿舍的。第二天一早,她睁眼醒来,看到昨晚吐脏的衣服被洗干净了,挂在宿舍里的晾衣绳上。床前的桌子上摆着两个搪瓷饭盆。掀开盖儿,一盆里是大米粥,另一盆里是两个煮鸡蛋,一个糖三角,跟一块酱豆腐。饭盆下面压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我今天早上的火车,先走了,再见。子桐。”

一阵小风吹来,若菡打了个冷颤,她把烟灭了,用绒衣裹紧身子。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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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菡烦躁地拿起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她扫了一眼面前桌子上成山的参考书、凌乱散放着的文献、和一些图表,不拿烟的那只手伸向了鼠标。电脑屏幕上是若菡正在写着的博士毕业论文。她轻轻按了一下鼠标,关上了论文的窗口,双击“电子游戏”小标,然后面无表情地在电脑上翻起牌来。前些日子若菡的父母来美国探亲,为了给老人解闷儿,她就订了一些中文报纸,一订最少要半年,所以老人走后还有一些报纸会陆陆续续地被送来。若菡休息的时候也偶尔会随便翻翻,没想到今天就在报上撞到了一篇采访她前夫吴刚的文章。

    吴刚是若菡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来到美国,后来就结婚了。两三年前吴刚靠伪造履历转到了一所名牌大学,用他和若菡共同拥有的信用卡支付了昂贵的学费,还跟若菡的亲戚朋友借了一些钱。若菡虽然不赞成他的作法,但看在夫妻的份上也只好帮了他。尽管拿了一张金字招牌的毕业证,吴刚在找工作时却屡屡碰壁,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回了国,留了一屁股债给若菡,甚至想赖掉。若菡越来越看透了吴刚的人品,就坚决和他离了婚,可她也不得不每月从微薄的奖学金里拿出一部分,还给当初借钱给他们的人,还要支付信用卡公司近似荒唐的高额利息。报纸上,吴刚白色衬衫,深色领带,无框眼镜,气宇轩昂地坐在大板台后面--“XXX公司总经理吴刚先生,曾就读于美国XXX大学,毕业后拒绝多家美国大公司高薪聘请,毅然回国......”这种报道若菡已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最近若菡比较烦。答辩的日期已经定了,她的论文还没有着落。实验室里新走了两个墨西哥裔的技术员;刚到他们实验室的中国学生小晴干活时总是心不在焉,错误百出,说了很多次就跟没听见似的;比若菡低几级的学生丽霞除了在老板面前胡表现,也干不了什么实事儿。所以实验室里几乎就是若菡一个人在忙活。每星期她还要到一家泰国餐馆去打几个晚上的工。一个借钱给她的亲戚最近要买房子,已经委婉地催过她几次了。

    本来这学期老板还安排若菡给本科生带一门课,但看她实验和论文任务实在太重,就准备转交给丽霞了。

    “叮......叮......”,若菡抄起电话,是子桐打来的。子桐是若菡大学时要好的朋友,比她大两岁,一直对她很好,象哥哥一样。对于感情,俩人都心照不宣。毕业后子桐去了深圳,两年后若菡也毕业了,却嫁给了吴刚。子桐两年前也来到美国,用一年时间拿了个电脑硕士,现在休斯顿一家大石油公司作程序员。他这些年交过女朋友,但一直没有结婚,得知若菡离婚后才又开始和她联系。 “若菡,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若菡没有言声。 “下星期是长周末,你来我这儿玩儿吧。我在网上给你订了张机票,等会儿把确认EMAIL给你。” “我不去,你是皇上啊,想翻谁的牌儿就翻谁的牌儿,我可不是你的六宫粉黛。”若菡心情不好,就把气撒在了子桐头上。她狠狠地在屏幕上点了几张牌,居然全部对上了。纸牌排成一条长龙,没接没完地跳起舞来,很闹心。 “若菡,是我不对,没跟你商量。我是看你最近太紧张了,想让你放松放松。你再想想,这机票是退不了的。” “那是你的事,我这几天身体不好,去不了。”若菡还在赌气。 “我前些天托朋友从国内带了一些养胃的中药来,本来想你来的时候带走,要不我给你寄过去吧。对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别抽烟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我用不着你管,”若菡伸手轻轻地把烟掐了,“我不想聊,今天就这样吧。”跟子桐认识十年了,有两件事情若菡一直弄不明白。第一,不管在哪里,若菡想什么做什么子桐都知道,就象他隔着电话就知道她在抽烟一样;另外,若菡也不明白子桐为什么这么迁就她。她有时甚至希望子桐对她厉害一些,痛斥她或是哀求她,那他们俩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放下电话,若菡有一点点后悔,每次和子桐任性之后她都会这样。她在别人面前矜持理智,善解人意,可不知为什么,一和子桐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她看了看桌上乱七八糟的材料,叹了一口气。电话铃又响了,若菡很希望是子桐打来的,并死缠活磨地劝她,于是脸上又换上了一付拒人千里的表情。 “若菡,是我,出大事儿了!我是丽霞,要杀人呐,小晴疯了,吓死人了!疯了,拿刀追人乱砍呀......” “你说什么?!你瞎说什么呀。”若菡吃了一惊。电话那边丽霞一下子哭了,“小晴疯了,精神失常。若菡,我害怕,我不敢回家了,你来救救我吧。” “你在哪里?”

    拿起一件衣服,若菡向门口走去,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桌子,突然厌烦地一推手,稿件散落一地。

    冲出门口,她险些被一个花盆绊倒。那是若菡父母来时养的一盆月季,没人照看都快死了。她一直想把它扔掉,可是总忘,于是就放在了门口。天上下着滂沱大雨。洛杉矶最近的天气真是有点怪异。若菡把手罩在眉骨处,一蹦一跳地越过水坑,钻进车里。一踩油门,向雨中驶去。



    若菡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把湿手在裙子上蹭了蹭。厅里坐着几个中国人,和一个高大威猛地白人警察。丽霞缩在长沙发的一角,眼睛无神地盯着什么地方。若菡平时不太和人来往,其余的几个中国人看上去只是有些眼熟但并不认识,有几个象是学生会的,还有一对中年夫妇好象是同丽霞和小晴一起合租房子的。警察手里拿着一个硬纸板文件夹,一边问话一边在上面做着记录。

    “你叫什么名字?” “周宇。”

    “你太太的名字?”

    “苏莹。”

    后来若菡知道周宇出国前在上海搞比较文学研究,出国几年后改读了计算机,还没有毕业。苏莹在国内时在一个公司当会计,由于英语不行,来美国后一直在中餐馆打工。

    “你们和小晴什么关系?”

    “室友。”

    “事情发生时都谁在现场?”

    “我和我太太,”周宇说。

    “你能简单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可以,”周宇开始结结巴巴地讲起来,声音颤抖,英语带些中国南方口音。

    “这段时间我总觉着小晴有点不正常。今天我和她在厨房里做饭,我也没理她,她突然拿起一个瓶子摔在地上,又抄起菜刀往我身上砍。我吓得赶快往外跑,我太太当时在客厅,赶快回到卧室把门锁上。小晴追我到门外,没有追上,她就拿刀砍邻居家的门,又回到屋里砍我们卧室的门。幸亏我太太在屋里打了911,警察及时赶到。要不,我们还不知道有没有活命。你们大家看看我身上的这些伤......”

    他说着撩起裤腿,膝盖下面有一块青紫,不象是刀伤,可能是逃跑时碰在了什么地方。

    苏莹一抽鼻子,用手绢捂住了嘴。

    “警官先生,”半天没说话的丽霞忽然开口了,“我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不能回家了,警方可以向我们提供什么样的保护。”

    警察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象这种情况,我们不能派专人保护你们,也就是说我们做不了什么。”

    苏莹赶快扯了扯周宇的衣袖,周宇立刻着急地说,“那-那-那我们怎么办呢?谁能保证我们不再受袭击呢?你们能不能立即把她送回中国去呢?”

    若菡心里一动,把目光投向周宇。

    警察声音平缓镇定,“我们没有权力把她遣返回中国,这个你们得和学校商量。我们虽然不能设置警卫保护你们,但是你们可以向警察局申请一个‘禁令’。有了这个禁令,你们就可以拒绝小晴再回你们的住处,如果她要是回来,你们可以随时打电话给警察把她带走。”

    周宇和丽霞赶快七嘴八舌地询问“禁令”的申请办法,警察详细地解释了,还给了他们一些地址电话。

    若菡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注意到苏莹给老公使了个眼色,周宇就说,“这件事,我们从身体和精神上都受到了很大伤害,我们可不可以索取赔偿,这也是公平的。”

    警察的脸色变得更严肃了,“你要和你的律师谈这件事,我们警察局不负责诉讼。不过小晴若真的是精神病人,她对自己的行为是不负责任的。好了,今天的情况就了解到这里,我告辞了,”说罢站起身。

    从始至终,若菡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忽然用中文问,“小晴现在在什么地方?”

    大家面面相觑。苏莹撇嘴冷笑了一下,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警察已走到门口,他转过庞大的身躯,看了一眼若菡,“你是问小晴吗?她现在应该在政府办的一个临时收容所,按规定可以在那里住三天。”

    若菡走到警察身边,仰起头问,“那三天以后呢?”

    警察耸了耸肩,作了一个“谁知道呢”的表情,然后就走了。

    丽霞快步走到若菡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说,“若菡,我觉得我要崩溃了,我可不可以上你那儿住几天,谢谢你了,我一个人真是太害怕了。待会儿你带我回去取点东西吧。”

    若菡看着惊惶失措地丽霞,心里有一点点纳闷,听上去丽霞当时不在现场啊,她怎么也被吓成这样。她和丽霞关系一直一般,再加上最近忙得要命,这事儿她心里是不愿意管的。可是若菡为人随和,是很少说不的,所以她就点头答应了。

    几个学生干部又托若菡明早通知一下学校,若菡心想,又多了一件事,他妈的。

    周宇夫妇当晚就住在了一个学生干部家,若菡带丽霞回去取东西。



    丽霞在屋里忙手忙脚地收拾东西,把衣服塞到两个大箱子里,还把铺盖卷了起来,象是一副要搬家的样子。

    若菡在厅里无聊地走来走去,不停地看着手表。她走到一个虚掩的门前,轻轻推开,一股怪味儿扑面而来。打开灯,若菡暗暗吃了一惊。

    屋里一片狼藉,满地的衣服和书,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屋角的地毯上摆着一个单人床垫,床单、被子、内衣和长统袜乱七八糟地团在一起。床垫对面的地上放着一个小电视,布满厚厚的尘土。荧光屏上不知是谁不小心留下的指印,才看到一点本色儿。电视机上放着一个塑料饭盒和一双一次性筷子,里面长满了绿毛。

    若菡胃里一阵恶心,就干呕了一声。

    这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若菡把身子转过来转过去地也找不到电话,丽霞一下子冲进屋来,把屋里的东西胡乱地掀起来,又扔在一边,动作彪悍。她抄起埋在被子底下的电话,气喘吁吁地说,“哈罗”。

    “你好,请问小晴在吗?”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的是中文,有点怯怯地。

    “你是谁呀?”丽霞手里紧紧地抓住电话。

    “我是小晴的男朋友赵强,前天刚到美国,现在纽约。小晴在吗?我打了一天电话都没人接。”

    “你等一下啊,”丽霞用手捂住电话,转头对若菡说,“哟,是小晴的男朋友,以前怎没听说她有个男朋友啊?咱们告不告诉他呀?我觉得还是说吧,要不然出了事情咱们可负不了责任。”然后,她把电话递给了若菡。

    若菡接过电话,想了想,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电话那边半天没有声音,若菡就又喂了一声。

    “这不可能吧,小晴以前挺好的,”赵强缓缓地说。

    “是真的,你赶快想想怎么办吧。要不要通知她在国内的家里人?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若菡说。

    “不不不,请你先不要通知她的家里人,我会马上想办法,必要的话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你一定帮忙等我回音。现在有办法和小晴联系吗?”赵强的声音显得很坚定,音量也大了一些。

    “我们现在还没办法联系。”

    “那把你的电话给我吧,好,我记下了。稍等,喂,咱们这里电话是多少啊?谢谢。若菡,我的电话是......”

    放下电话,若菡听到丽霞说,“这下好了,赶快让她男朋友把她带走吧,带得越远越好。”

    若菡没有说话。

    丽霞在若菡厅里的沙发上躺下,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若菡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12点了。她弯腰把地上的稿件拣起来,摞在一起在桌子上磕齐。她坐在电脑前,往论文里敲了几行字,然后又都删掉了。她索性把电脑关了,躺在了床上。

    她感到很疲倦,却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若菡仔细回忆了一下小晴的情况。最近一段时间她好象是有些精神恍忽,和她讲话半天她才点一下头,也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前些天她在做实验时犯了个错误,差点儿把实验室给炸了,那个墨西哥技术员歇斯底里地痛斥了她一顿,她好象也面无表情地没什么反应。几天前若菡听说小晴又有一门课没及格,就好心地劝她换专业,小晴看了她一眼,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想到这儿,若菡心里有些内疚--小晴该不是因此受了刺激吧。

    她忽然感到胃里一阵钻心的疼痛,就抬手抓了把胃药,“咕咚”一口水吞了下去,然后又吃了两片安眠药,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她梦到了吴刚,不知道为什么事和他激烈地争吵,然后她愤怒地一摔门就跑出门外,吴刚在后面追了出来。跑着跑着,忽然,她的胳膊从后面被人一把拉住,她生气地一回头,身后却是子桐......

    然后,她在梦里看到了小晴,面色苍白,头发蓬乱,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翻身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表,才凌晨三点。



    热气腾腾的水从莲蓬头里射出来,洒在若菡的脸上,又顺着她白皙光洁的身体滑下来,流到浴缸里。

    若菡十指张开,把头发捋到脑后,又使劲用拇指按了按太阳穴。晚上没睡好,她感到有些头疼。

    想了想今天一天要干的事情,她把水温慢慢调低,最后变成了冷水。她全身一激凌,一下子清醒了。

    若菡拿起书包,轻轻走到客厅。丽霞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若菡,我昨晚一宿没睡,净作恶梦。今天我去不了实验室了,麻烦你跟老板请个假。”

    若菡点头答应,走出门外。

    昨晚的雨下得真够大的,门前的小路还有些泥泞。若菡一眼瞟见了那盆一直想扔的月季花,花盆上溅满了泥点儿。想想扔了它后还得去洗手,她就决定改天再说。

    到了学校后,若菡第一件事就去了导师办公室,把小晴的事说了。

    威廉博士的嘴张得大大的,半天没有合上,“我听到这个不幸很难过,我今天会去和系主任谈谈。你放心,校方会尽一切能力提供帮助。”

    丽霞洗漱完毕,忽然感到有点饿。她走到若菡的厨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包方便面,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鸡蛋。

    她用一个锅作了点开水,把面条放进去,用筷子搅了搅;拿出一个鸡蛋,在锅边磕了一下,下到锅里。她打开冰箱门,把鸡蛋盒放进去。想了一想,又开门拿了一个鸡蛋出来。

    吃饱后,她走进厕所洗了洗手,在毛巾上擦干。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她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把口红擦去,又从梳理整齐的头发上拽出几绺。然后,她突然将黑色紧身上衣和牛仔短裤脱掉,只剩下胸罩和内裤,走到厅里,把昨天那件浇过雨水的连衣裙皱皱巴巴地套在身上,背上挎包出门了。

    周宇站在警察局外面的停车场,左右看了看,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一字一句地默念起来。然后,他长出一口气,用中指在纸上弹了一下,发出轻轻地响声。

    那是防止小晴回家的“禁令”。

    天亮后苏莹回到家里。这时候,她穿着一件素花的睡袍斜靠在长沙发上,头发上别着几个塑料卷,大腿上放着个电话本儿,一手拿着一个大茶缸子,一手拿着电话。

    “你说说,这吓不吓人!啊哟妈呀,我的魂儿都吓飞了,这辈子还没碰到过这么吓人的事呢。我们老周全身都是伤,还不让我跟别人说,也真是的。好在风平浪静了,我想今晚上做顿象样点儿的饭,给我们老周压压惊,你可一定来捧场哦。行,那咱们晚上见。”

    苏莹挂上电话,翻了一片儿电话本,又开始拨号。

    丽霞从校医院出来,径直走进系主任的办公室。

    一落座,丽霞就哭了起来,“斯通博士,我要死掉了......”

    丽霞说了一会儿,不再哭了。系主任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您简直想象不到,当时菜刀在我身后挥舞,我觉得我会立刻被杀掉了,”她说着又哽噎了一下,“我打911叫警察的时候,手抖得都拿不住电话了。”

    “哦,可怜的丽霞。我真难过,你想开一点,一切都会过去的,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我觉得我现在精神濒临崩溃,您知道我在洛杉矶连个家里人都没有,我刚才都不得不去看了心理医生。过两个星期我就要参加博士资格考试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应付。另外我这学期还要给本科生带一门课,我这个样子怎么上讲台啊。”

    系主任说,“你千万别着急,我会想办法,”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本科生的课我可以安排若菡来上,你考试的事让我来跟罗宾森博士商量一下,如果你能提前考试的话,我可以准你两个月的假期回国休养,奖学金照发。”他走进里间的小屋,拿起电话。

    不一会儿,系主任从里屋走出来,面带笑容,“丽霞,你去找一下罗宾森博士,她正在办公室等你。”

    “太谢谢您了。”

    罗宾森博士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太,她一见到丽霞就站起来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她的后背,眼圈都红了。

    “丽霞,斯通博士都跟我说了,你是应该回国让家里人陪陪你。我今天晚上就可以给你把考题出好,你什么时候来考都行。我知道你现在根本无法看书,我会把题出得很简单的,你是个好学生,我相信你。”

    一个小时后,丽霞坐在图书馆里。她从一堆书里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向一部公用电话,

    “你好,我要订一张机票,洛杉矶到北京,什么时间?噢,越快越好。”

    若菡在实验室里手脚朝天地忙着。她往几个试管里加上不同的试剂,放在一个仪器上,订好时间,然后又跑到另一边,把一个烧瓶里的东西取出来,倒在一个量杯里。

    尽管很忙,一想到小晴,若菡心里就隐隐地不安,还有些自责。她想知道小晴现在在什么地方,但打电话到丽霞和自己的家里都没有人接。

    四五点钟的时候,若菡在实验室里接了一个电话,是小晴打来的。

    “小晴,你现在怎么样?”

    “还好。若菡,我需要一些东西,你能不能帮我取一下,” 小晴声音轻得几乎都听不到。

    “没问题没问题,你现在在哪儿?”

    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突然变成一个讲英文的人,他把收容所的地址和探视时间告诉了若菡。

    若菡看了一下表,拿起电话打到打工的泰国餐馆,告诉他们她今天去不了了。

    若菡和小晴的住处离的不远,于是她决定先回家简单吃点,然后再去取小晴的东西。

    刚刚把碗筷放在水池子里,电话铃就响了。

    “若菡,我是赵强,我已经订了机票,今晚连夜飞,找不到更早的了。能不能麻烦你明早六点去机场接我一下。”

    “好,告诉我你的航班号。”

    小晴住的地方又被人们称为“中国大院”,因为房价便宜,离学校又近,很多中国留学生都住在这里。这时候,大院里住的十多个中国人都在周宇的家里。

    屋里烟雾缭绕,桌上杯盘狼藉,人们都喝得面红耳赤,说话声音很大。

    周宇的一只裤腿挽着,露出已经结了疤的伤口。

    “你们大伙说,有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差点儿出了人命,这么就算完了?!”苏莹象撒泼一样地说。

    “就是!不能就这么完了!得让他们赔偿!!!”一个汉子涨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暴露,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嘴里。

    “没错,得赔偿!” 人们纷纷附和着。

    若菡推门进来,吓了一跳。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

    苏莹站起身,“哟,是若菡啊,有事吗?”

    “哦,今天收容所打电话来,让我给小晴送点东西,我来取一下。对了,小晴有个男朋友,联系上了,明儿一早从纽约过来。”

    “是吗,那太好了,我们正想找她的家里人谈谈呢,”说着回头向周宇递了个眼色。

    若菡走进小晴的屋里,想拿几件衣服,但根本分不出是干净的还是脏的,她就一件一件地把衣服从地上拣起,把看上去能穿的叠起来。

    苏莹抄着手斜倚在门框上,向里面看了看说,“若菡,你还是别收拾了,要是丢点儿东西我们可说不清。再说等她男朋友来了也让他看看,我们是跟什么样的人住一起,这种人能不能娶回家作老婆。”

    若菡心想,真他妈烦,就往包里塞了几件衣服,赶快走了。

    若菡按照地址来到了收容所。

    这是一个象篮球场那么大的屋子,里面不规则地摆放着很多张床,日光灯显得有些昏暗。几个无家可归者身上裹着毯子,一阵一阵地咳嗽着。一个瘦得象鬼的人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伸出的一只细胳膊上布满了针孔。

    在工作人员地带领下,若菡找到了小晴的床位。她面色惨白,正在沉沉地睡着。

    工作人员说,小晴被警察送来后一直在注射大量的镇定剂,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若菡问,“我听说她在这儿只能住三天,是真的吗?”

    “原则上是,但是有特殊情况的话,我们会一直照顾她到有家人来接。你放心,我们是政府的福利机构,我们不会把一个病人赶上街头的。”

    周宇和苏莹并肩躺在床上,屋里一团漆黑。

    “哎,你说,咱们这样作合适吗?”

    苏莹侧转过身来,“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不是心疼了?我早就说你对那个小妖精没安好心,哼。”

    “别瞎说。”

    周宇觉出老婆温热的身子贴了过来,手开始在他下边揉搓。

    “别,别弄。”

    不一会儿,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猛地一掀被子,翻身上来......



    凌晨的洛杉矶机场远比不上白天那么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人们有的从出租车上下来,手里拖着拉杆箱,行色匆匆,穿戴整齐梳洗干净,眼皮却有一点微肿,象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这是赶早班机的;有的面带倦容,衣饰稍乱或满脸胡茬地走进洗手间,这是连夜飞的。

    麦当劳、必胜客等快餐店亮了灯,打开挡板准备开张。一些中国人和墨西哥人在忙碌地擦着桌子。

    若菡看了一下时间,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件轻便的驼色敞身薄绒衣。早上起来天阴阴的,还稍微有点凉。

    一些人稀稀拉拉地从登陆口出来。

    一个瘦高的中国小伙子跟在一个黑人后面走出来,站住脚,向左右看看。

    他二十四五岁年纪,面孔清秀,稚气未脱,一副黑边大眼镜显得跟脸有些不成比例,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有些蜡黄,上嘴唇上有些没剃净的胡子。他上身穿一件的确良白底儿竖条长袖衬衫,扎在一条蓝色牛仔裤里,西装皮带,深灰色尼龙丝袜子,白色旅游鞋--理科大学里随处可见的典型小男生模样。

    若菡走上前,“你是赵强吧,我是若菡。”

    小男生和若菡握手,“不好意思,这么早让你来机场接我,”显得有些羞涩。

    若菡把赵强带到停车场,俩人坐到车里。她不擅言辞,尤其是和生人,赵强又有些拘束,所以俩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若菡把车启动了,慢慢开出机场,上了高速路。她试着找点话题,“赵强,你这么买当天的机票,一定很贵吧。” 话一出口,她又有点后悔。

    赵强看着前方说,“是挺贵的,要1000多美金,”然后他转过头来,“若菡,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去看看小晴?”

    “我想这么早应该是不允许探视的,不过我们可以去试试,反正也顺路。”

    “太谢谢你了。”

    又是一阵冷场。

    天色慢慢亮了,远处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渐渐显出一些轮廓。楼顶上是一大团乌云,楼背后是淡红色的朝霞。乌云和朝霞的交界处闪烁着一颗微亮的启明星。

    “你打算怎么办呢?”

    赵强轻轻说,“我打算把小晴带走,跟我去纽约。”

    若菡有点惊讶,“赵强,这事儿你得慎重考虑。”

    “我想好了,小晴的机票我都买好了,”赵强没有看若菡。

    若菡想要开口,又咽了下去。她心想,这小孩儿到底是年轻,感情用事。小晴怎么能就这么跟他走呢?她现在是学生身份,离开学校她就黑了呀。再说赵强刚来美国两天,连自己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怎么管小晴啊。

    过了一会儿,收容所到了。若菡把车停在空空荡荡的停车场。

    一拧门,居然没有锁。

    过道里灯光昏暗。若菡带着赵强穿过一些办公室,向小晴住的大房子那边走去。那边的门是锁的,若菡拧了拧没打开。她回过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赵强脸上有点不甘心的样子。

    她又领着赵强走到后面,一个窗户一个窗户地往里看,终于看到了小晴的床位。她闪过身,把赵强拉过来,伸出食指在窗户上点了点。

    赵强仰起头,视线绕过一个柱子--看到了!他两只手忽然张开,一下子贴到玻璃上,指头又慢慢蜷起,攥成拳头。

    一年多没见了,小晴此刻却昏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长发散落在脸上,全然不知他的到来。

    赵强面部肌肉微微一抖,双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若菡悄悄地走到外面,站在屋檐下。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滴滴嗒嗒地从屋檐边坠下来,象一串串的珠子。若菡把薄绒衣穿上,点了一根烟。

    上大学时,若菡有一阵子和北京校园里摇滚圈的人有些来往。在那个圈子里,她是说话最少、衣着最正常的。她总是拿一瓶啤酒坐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微笑着听他们唱歌,说笑话。后来她也开始抽烟,酒量也越来越大。

    子桐宿舍里的两个人也玩一些摇滚,于是他们宿舍就变成了一个据点,他和若菡也就是这么认识的。吴刚有一段时间也在这个圈子里混过,但没呆多久。

    有一次期末考试结束了,大家都准备着回家,有些人也要毕业了,这个圈子的朋友就在子桐的宿舍里聚会。大伙一边儿疯狂地弹着琴,一边激动地唱着歌儿,崔健罗大佑什么的,还一边拚命喝酒。一箱啤酒很快就没了。若菡手里拿着一个杯子,上面有脱落的“雀巢咖啡”的标签,一仰脖儿干了一满杯啤酒。一个长头发的男生马上“砰”地又开了一瓶,咕咚咕咚地往若菡的杯子里倒。

    子桐伸出手挡住,嘴里急着说,“行了行了,她不能再喝了。”

    长发男生红着眼睛看着子桐,“怎么着,要不你替她喝。”

    子桐拿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若菡一边跟他抢,一边大着舌头说,“你别管,我能喝。”

    到了后半夜,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若菡靠在子桐的肩膀上睡着了。她忽地胃里一阵难受,“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吐了子桐和她自己一身。

    若菡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宿舍的。第二天一早,她睁眼醒来,看到昨晚吐脏的衣服被洗干净了,挂在宿舍里的晾衣绳上。床前的桌子上摆着两个搪瓷饭盆。掀开盖儿,一盆里是大米粥,另一盆里是两个煮鸡蛋,一个糖三角,跟一块酱豆腐。饭盆下面压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我今天早上的火车,先走了,再见。子桐。”

    一阵小风吹来,若菡打了个冷颤,她把烟灭了,用绒衣裹紧身子。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含苞待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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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钥匙捅进门里的一刹那,若菡忽然有一点犹豫。

      昨晚丽霞听说赵强要来,就把他们房间的钥匙给了若菡,说现在不想见赵强,因为一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她就有些受不了。其实若菡知道丽霞只不过想少管一点麻烦事儿而已。

      若菡一边慢慢打开门,一边想起了小晴那间乱七八糟的房间和苏莹说的“能不能娶回家作老婆”的话。心里嘀咕着,这样合不合适啊。

      她跟在赵强后边走进了小晴的屋子。

      赵强环视了一眼屋里,脸上显出非常凄凉的表情,眼袋垂了下来,象是一下子大了很多。他一只手握拳,指头被另一只手使劲地,一下一下地按着。他轻轻说,“小晴怎么过成这样啊,我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若菡有点动容。她赶快深吸一口气,对赵强说,“咱们俩给她收拾收拾吧,”说着找来一个塑料洗衣筐,从地上和床上拣起衣服,扔在筐里。

      赵强说我来吧,就把筐接了过来。他把床单枕套都撤了下来放到筐里,又拿起一条白色长裙。他把裙子展开,端详了一会儿,就准备往筐里放。

      若菡赶快说,“那是真丝的,我以前也有一条,是不能拿洗衣机洗的。”赵强就把裙子放在一边。

      若菡带赵强去了洗衣房,给了他一些硬币,然后又教他用洗衣机和烘干机。

      回到屋里,赵强拿了一个小盆儿,把白裙子放在里面,走进洗手间,用手轻轻地搓洗起来。

      若菡弄湿了一块抹布,开始擦去屋里的灰尘。

      丽霞满意地合上考试题簿,在封面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上下左右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又做了一个扩胸动作,然后站起身,走向罗宾森博士的办公室。

      罗宾森博士浏览了一下卷子,拍了拍丽霞的肩膀说,“丽霞,我觉得你通过应该是没有问题。真难为你在受了这么大刺激还能坚持考完。你赶快准备回国的事情吧,考试结果我会让秘书给你寄到中国的地址的。”

      丽霞眼里闪着泪光,“太谢谢您了,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着走出了办公室,又穿过楼道走出系里。

      两个系秘看着丽霞的背影远去,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涂着浓艳口红的嘴唇一撇一撇地飞舞着。

      系主任斯通博士和学生导师威廉博士汗流浃背地坐在校体育馆咖啡厅里的小圆桌旁,脚下放着两个壁球拍子。

      三三两两的学生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从旁边走过。

      威廉博士是个高高胖胖的黑人,短短的头发,修剪整齐的络腮胡子,灰色圆领衫的前心后背都湿透了,正一边喘气,一边拿着一条墨绿色的毛巾擦汗。

      系主任是个风度翩翩的白人,身体健壮,戴一副金丝边眼镜,露在无袖背心外的胸脯和双臂长满了浓密的汗毛。

      “小晴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威廉博士说,“真可惜。这个孩子是我招进来的,很有天赋,高中时就在奥林匹克物理竞赛上获过国际大奖,本科成绩全部是A。可是不知道怎么一到我们这里学化学物理,马上就很不适应,成绩很差,她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才精神失常的吧。我觉得我们学校不应该放之不管,应该帮帮她。”

      系主任手里拿着一厅冰镇减肥可乐,呷了一口说,“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应该通知她的家里人,否则出了乱子的话学校可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威廉博士说,“我听若菡说她有一个男朋友,今天到洛杉矶,下午可能来系里,我们不妨和他商量商量,看看对小晴什么是最佳选择。”

      系主任用手抹了一下下巴,看了看别处,又回过头来,盯着威廉博士,“我已经找了一个律师,准备约个时间谈谈。对了,你能不能帮我打一份小晴的成绩单来。”

      “你的意思是......"

      系主任没有说话,一扬脖,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冰可乐灌到肚中。



      系秘琳达放下电话,转头对赵强和若菡说,“斯通博士马上就到,请稍候一会儿。”随即送上一个甜甜的笑脸,语调很欢快很秘书。

      两分钟后,系主任迈着大步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

      换了衣服的他显得格外精神。宽宽的肩膀,雪白浆洗过的衬衫,暗红色带碎花儿的领带,金黄色的头发向斜后方背过去,用发胶打出几绺,一丝不乱。

      他上前同若菡和赵强亲热地打招呼,热情得有一点点夸张。

      然后他不易察觉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学生模样的赵强,握着的手没有松,另一只手搂住赵强瘦削的肩膀,领着他向办公室那边走。

      琳达示意若菡止步,于是她就向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系主任的办公室宽大敞亮。他年轻时当过美国空军的伞兵,一直酷爱运动。一面墙上有一张巨幅照片,是他在白浪中漂流。屋角有一幅真人大小的海报,是篮球明星乔丹,旁边墙上还钉着一个小篮球筐,他有时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往那儿投几下篮。

      他坐在一个“L”型的办公桌前,身后是一面墙那么大的书架,书架当中有一个大镜框,是他的“全家福”。

      看上去斯通博士的孩子都不是很大。照片上他和儿子穿着一样的蓝牛仔衬衫,两个小女儿和妈妈穿着一样的花裙子,娇妻如玉,女儿如花,一家人都灿烂地笑着。

      赵强的目光在“全家福”上停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医院里孤零零的小晴,心里一揪。

      “年轻人,你要喝点什么吗?”斯通博士可能发不准“强”这个音,所以一直叫赵强“年轻人”,不过倒显出几分亲热。

      赵强摆了摆手说不用了,谢谢。刚来美国几天,他对说英语还有些不适应。

      这时他嘴唇干裂,舌头下的几个口疮隐隐作痛。自从听到小晴出事的消息后,他就没睡过觉,也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

      系主任喝了一口手里的“V8”罐装蔬菜汁,问赵强,“你和小晴认识多久了?”

      赵强慢慢说,“我们是大学同学,不过是一年多前,小晴临出国时才开始恋爱的。小晴一毕业就出国了,我留在国内上研究生,刚刚到美国几天。”

      斯通博士使劲地听着,一边脸还不由自主地侧了过来。听明白后,他眉头微微一皱。

      “我认为我们应该马上通知小晴的父母,让他们决定怎么办。”

      赵强脸有点泛红,“不必如此,我可以对小晴负责,我要把她带走。”

      “小晴现在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如果不在校的话移民身份就会出问题。你有没有想过?”

      “当然想过。我要和他结婚,这样她就可以算我的家属。等她身体恢复了,她还可以继续念学位。”

      系主任暗暗一惊,语气和缓地说,“年轻人,我们已经接到了医生的诊断证明,小晴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以后一旦受刺激还是会犯的。你知道吗?”

      “我不在乎。我......我是她男朋友。我要带她走。”

      系主任站起来,拍了拍赵强的肩。

      把赵强送出办公室后,他拿起电话,按了几个号码,“你好,凯文律师吗?我是斯通博士,一个小时后你可不可以来一下我的办公室?好,谢谢。”



      小晴半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很虚弱的样子。赵强坐在床前,默默地看着她。

      “小晴,是我啊,赵强。我来看你了。”

      小晴没有反应。赵强这样试过很多次了,一直是这样,他心里很着急。

      “小晴,你跟我走吧,去纽约,我机票都给你买好了,咱们过两天就走。你想吃什么?我去买些。我们......, 我们结婚吧。”

      两行清泪从小晴的双眼爬出,慢慢地滑过她洁白的脸颊。

      当年小晴以江西省理科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清华大学物理系。本科五年的课程,她四年就休完了,并且几乎门门功课都是第一。小晴长得娇小玲珑,再加上清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她成了众多男生的追求对象。她们宿舍的开水几乎从来都不用自己去打。

      四年里,她几乎是昂着头走过来的,眼里从没有夹过谁。赵强也是在小晴出国前才最终感动了她,成为她的男朋友。

      她在北京有个姑妈,隔三岔五就要来趟学校,给她带来很多吃的,甚至还帮她洗衣服。年节和周末,在中关村的一家公司当总经理的姑夫总会开着车来接他回家吃饭。

      提前毕业后,她被多家美国大学录取并提供全额奖学金。小晴认为现代物理已经没有什么可研究的了,所以选中了洛杉矶这家学校的化学物理专业,想在边缘科学上有所成就。

      一来美国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连煎个鸡蛋都能弄糊了。由于换了专业,她一开始很不适应,成绩很差。但小晴从不求人,功课上的事也是如此,于是她就彻夜泡图书馆,后来慢慢开始失眠。

      有一次她实在没办法,鼓足勇气求一个同系的男生教她开车,对方推说忙没有空,她一生气就自己拿说明书学,结果刚买两天的车就撞在了电线杆上。修车的那几天,她去那里都靠步行,有时要走上两个小时。在洛杉矶的烈日炎炎下,她走着走着就会无声地哭起来。

      后来她的日子过得越来越不象样子,每顿饭不是一包方便面,就是一个99分钱的汉堡包,还经常就不吃了。

      她还慢慢地开始忘事,有时几天没洗澡没换衣服都浑然不觉,别人说话她好象也没听见似的。

      她也不太会处事,跟同屋的周宇夫妇和丽霞都不太合的来。有时苏莹说点儿不太好听的话,她虽然生气但也不说什么,就那么忍着。

      这天小晴从系里回来,又困又饿。她这几天熬夜准备一门考试,还要做实验。考试结果下来,又是不及格。她心里感到很耻辱,但表面上却象没事人一样,只是精神有些恍忽。

      她回到家,周宇夫妇没有出门。她饿得胃有些抽筋,赶快冲进厨房找到一包方便面,但没有碗。她回到屋里,拿了一个肮脏的塑料饭盒出来,放在水龙头下洗,洗完了又把它拿回了屋里。她坐下来想了想,又回到厨房里,把方便面泡上。等了一会,她拿起一瓶酱油,要往饭盒里倒。

      这时候,苏莹突然出现在门口,厉声说,“放下!那是我们的酱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没记性啊?你拿那么多奖学金连瓶酱油都买不起呀!”

      小晴吃了一惊,浑身一震,然后下意识地把酱油放在桌上。她忽然一阵委屈,象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洗手间。

      她打开水龙头,用双手捧住冷水往脸上泼。她头痛欲裂。

      一转头,窗外高处的电线上挂着一只断线的风筝,在风里打着转。

      她忽然咧嘴想哭,照了一眼面前的镜子,可是,镜子里的她却分明在笑。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赶快跑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垫上喘气。

      周宇夫妇有点莫名其妙地站在客厅。

      过了一会儿,小晴迷迷糊糊地走进厨房,又拿起了那个酱油瓶。苏莹快步跟了进来,周宇要拦,被她一甩手给推开了。

      小晴看了苏莹一眼,忽然一举瓶子喝了起来。

      苏莹尖叫,“神经病呀你!”

      小晴猛地一愣,手一松,“啪”,酱油瓶在地上摔个粉碎,黑色的液体溅满四周。

      她“噌”地拿起一把菜刀......



      天已经黑了。若菡轻轻地把车里的音乐声关小。从收容所出来不久,赵强就靠在车窗上睡着了,他太累了。

      赵强想今晚住在小晴的屋子里,于是若菡就和他一起上楼,好跟周宇他们打声招呼。

      一进门,俩人吃了一惊。屋里除了周宇夫妇、丽霞,还有上次在这里吃饭的十多个中国人。

      苏莹迎了上来,“哟,若菡,这就是小晴的男朋友吧,快请坐。”丽霞递上来一杯热茶。

      若菡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赵强有点不知所措。

      大家寒暄了一番,问了赵强一些基本问题,但只字没有问小晴的情况。

      周宇坐在赵强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膝盖说,“你对小晴也真够好的了,这么快就来了。你是她男朋友,应该知道怎么联系她国内的家里人吧?我们希望他们可以尽快把她带走,我们也想和他们当面谈谈。”

      赵强放下手里的茶水,慢慢开口,因为上火,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我可以对她负责。”

      周宇犹豫地看了一眼老婆。苏莹端起大茶缸子咕咚喝了一口,往沙发前挪了挪屁股。

      “哎呀,小晴出了这事儿,我们也真是没想到,心里都挺难受的。我们在一块住了快一年了,大家一直把她当家里人似的。小晴人不错,年轻,聪明,你挺有眼力的。可是赵强,大姐不拿你当外人,你别介意。不瞒你说小晴这姑娘有时也真是不太懂事。她天天半夜三更地从图书馆回来,叮叮当当地在厨房里折腾。我和我老公睡眠都不好,老周还有神经衰弱,我们可真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啊。还有吧,你说她姑娘家家的也太不拘小节了,把这屋子弄得这么脏,招得满屋子蚂蚁蟑螂。我们合用一个洗手间,她倒好,乳罩内裤到处乱扔,我们老周也是个男人哪,让人知道多不好。”

      众人哼哼哈哈地帮着腔。

      赵强的脸红着。若菡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厌烦的样子。

      苏莹一摆手,“这些我也就都不说了。可是你看我们对她这么好,她说拿菜刀就拿菜刀,真砍呀。我们两口子差点儿就没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俩这两晚一直作恶梦,一身冷汗一身冷汗的出。老周身上的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走道儿都一瘸一拐的。”她说着一把将周宇的裤腿撩开,眼圈儿就红了,“老周这么大岁数了才改读计算机,本来就够难的,谁成想又受这刺激,想起来我就寒心呐。”她开始擦眼泪。

      赵强赶快说,“苏大姐,周大哥,真对不起你们。小晴是精神不太好,她不是故意的。”

      丽霞插话了,“上个月公寓小区要我们续签租房合同,一签就是一年,我们都有点犹豫是不是和小晴再接着住。可是大家觉得她一个小女孩,又刚到美国不久,自己去满世界地找房子,再搬家,也不太容易,就还是和她一起签了,可是谁想到又出了这事儿。”

      若菡慢慢把脸转过来。

      周宇接着说,“现在这样子看,小晴是不可能在这儿住下去了。警察局也给了我们一张‘禁令’,禁止小晴回来住,否则出了事情我们自己负责。赵强,你刚来美国可能不知道,美国的法律非常严,我们要是合同违约,受到的惩罚可不是我们能承担的起的。”

      丽霞说,“我们大家都一样,都是靠这点儿奖学金度日。前些天我们家乡发大水,我把那点儿微薄的积蓄都寄回家了,还给灾民捐了点儿。现在我正考虑是不是去餐馆打工呢。这笔违约金对我可是天文数字,想都不敢想。老周他们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苏莹在餐馆工作,老周上学还得自费。”

      赵强渐渐听明白了,“那么,违约金要多少钱呢?”

      周宇苏莹丽霞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两人的目光停在了周宇的脸上。他舔了一下嘴唇,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按规定,应该是一年的房租。小晴的房钱是520美金一个月,所以加起来一共6240块。我们看她也挺可怜的,零头就不打算要了,就6000美金吧。”

      屋里一阵沉默。若菡吃惊地把头抬起来。

      赵强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看,我刚来美国三天,在国内是学生。一时半会儿我也凑不齐这么多钱,你们得让我想想办法。6000美金实在不是一笔小数。”

      一个红脸汉子挺身而出,“6000美金还多?你没听说麦当劳卖热咖啡烫了一个老太太,赔了200万吗?这是美国。”

      另一个人也搭腔,“这就够可以的了。照理说还应该让你们付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呢!你知道在美国看一回病要多少钱?要去看心理医生的话都是按分钟收费的。”

      赵强的脸更红了。

      苏莹突然跳起来,“赵强,你说了你能对她负责,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个准话儿。本来就是的,老周看病的钱我还没跟你要呢,你知道我们精神受了多大损失啊?还有一件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小晴那天一边抽疯一边嘴里胡说八道,愣说我们老周欺负过她,乱摸过她,这是哪儿的事儿啊!她当她的情种不关我的事儿,可我们老周今后在这大院怎么做人呀?人家还说那天警察一来,她疯疯癫癫地上去就亲人家,我们都觉得特丢......"

      “行了!”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若菡实在忍不住了,她从不在人前大声说话加上又有些激动,于是声音有些颤抖,“小晴是人不是垃圾!她是个还没长好的小姑娘,你们没权利这么糟蹋她。出事后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次她现在怎么样了?有谁去看过她?现在你们又狮子大开口,赵强一个学生能有多少钱?”

      苏莹一甩脑袋,“小晴有啊!她国内家里不是挺有钱的吗?来一年了怎么着也有点积蓄吧。再说,她不是还有辆旧车吗?电视和床垫也都刚买了不久......”

      “太过分了吧!”若菡愤怒地头脑发胀,她从没有这么跟人说过话。

      周宇上前,“若菡,你也要想想我们的难处......”

      “去你妈的!”若菡扬长而去。

      赵强赶快跑出去追上若菡。

      若菡慢慢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你不要理这些人,要不他们会得寸进尺的。”

      “我是怕他们去找小晴的麻烦,她不能再受刺激了。钱的事情我会尽量想办法,我爸爸在美国有几个朋友,出国前说有急事可以找他们。若菡,我真的很感激你,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住这间房子,房租可以便宜一些,差额由我来付。”

      若菡看着路灯下憔悴地赵强,轻轻点了点头。

      天上下起了小雨,若菡打开车里的雨刷。前面车子的红色尾灯随着雨刷的摆动在模糊与清晰之间交替。

      她打了个哈欠。跑了一整天,若菡感觉到很疲惫,却有一点点兴奋,心里面空荡荡地,还有一丝惆怅。

      她随手插进一盘磁带,瞬间传来“黑豹”苍凉的歌声。

      “慢慢地你啊,来到我身旁,轻轻地问我为什么忧伤,我一时不知,如何去讲,你就用双手搂住我的肩膀......

      慢慢地你啊,来到我身旁,只留下一盏油灯闪着光......”

      若菡很快伸出手,食指一按,磁带“啪”地弹了出来,变成了收音机里的球赛转播。

      她张开一只手,把额前的头发背到脑后,长出了一口气。

      子桐比若菡早毕业两年,分配到了深圳。子桐走了不久,吴刚就开始猛追若菡。

      若菡快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在作各种打算,她也随大伙考了托福GRE,联系出国。毕业日期将近,她心里很乱,就打电话给子桐,问自己是出国好,还是去深圳好,还问子桐想不想去美国。可每次和子桐通电话,他总说怎么样都可以,只要若菡高兴。若菡就觉得挺委屈也挺生气,就老是在电话里发点小脾气。其实,她是觉得子桐不够关心她,对他们的未来也不是很在乎。

      有一次吴刚在若菡的宿舍里呆了一晚上,说了很多很感人的话,还流了眼泪。他说他很爱若菡,想和若菡一起浪迹天涯。

      第二天一早,若菡走到电话亭,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电话,打给在深圳的子桐。他当时在上班的路上,正要往写字楼的电梯里走。

      若菡小声说,“子桐,我要去美国了,和吴刚一起去。”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天,若菡的心跳有些加快。

      “若菡,你现在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子桐声音很低。

      “你问这干吗?”

      “我想记住你现在的样子。”

      若菡缓缓放下手,把电话挂了。她泪流满面。

      回到家里,若菡打开电脑,给洛杉矶的华人网发了个EMAIL,是个租房广告,并在上面留了自己的电话。

      然后,她轻轻敲了几下鼠标,调出一张照片,是她和子桐当年在北大校园里拍的,俩人都站在自行车前。

      来美国和吴刚结婚后,她把以前的照片都烧了,但这张她却一直留着。婚后她踏踏实实地和吴刚过日子,偶尔想到子桐的时候,也只是有一点点遗憾而已。

      若菡看了一下表,快十一点了,泰国餐馆还没有关门。她拿起电话打过去,“嗨,我是若菡,这几天我身体不太舒服,不能去打工了,真抱歉。什么时候上班我再打电话了,谢谢你,白白。”

      她找出小晴的电话号码,拨号,是赵强接的电话。

      “赵强吗?我是若菡。我刚给你在网上登了个广告,明天看看怎么样吧。对了,我这几天比较空,你要需要帮忙,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起床后,若菡接了两个电话。一个叫林晨的女孩打过来,说她刚到洛杉矶俩星期,现暂住在别人家,正在找房子,若菡就约好和她下午三点看房子。另一个电话是系主任斯通博士打来的,说他和一位律师有一些事情想和小晴面谈,让她帮忙把赵强也带到收容所。

      终于见过了小晴,赵强心里觉得踏实多了。再加上长时间没有休息,他昨晚睡得很沉,早上就显得气色很好。他穿了一件白色T恤衫和一条牛仔短裤,比昨天看起来精神很多。

      若菡开车把赵强带到收容所,把车停下,转头对赵强说,“我不进去了,我要先去趟实验室,下午带人看房子。等回儿见到律师,你要听清楚他们所讲的,最好不要轻易地承诺什么。代我问小晴好。”

      赵强点了点头,“谢谢你,若菡。”

      若菡的车就一溜烟儿地走了。

      小晴的情绪已经慢慢稳定了,镇定剂也已经减量了。连睡了两天,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点血色,只是还很虚弱,微微地喘着气。

      赵强看小晴清醒了,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和她说话,小晴就默默地听着。他操着北京腔,却明显的带着南方口音。很多在北京上过大学的南方学生毕业时都变成了这么一股腔调。

      “小晴,你走这一年多,北京变化可大了,你再回去都不认识了。长安街全部拓宽,西单王府井都重建了,还修了好多立交桥,都是赶在国庆五十周年前修完的。好多工程质量都不合格,国庆后又都扒开重建。这点到是没变。为了减轻空气污染,小面都给砸了,不让开了。三里屯建了个酒吧一条街,特别火,什么‘男孩女孩’‘兰桂坊’的,好多新的歌星都是从那儿出道儿的。对了,小晴,你知道为什么叫‘兰桂坊’吗?其实‘兰桂坊’原本是香港的一条街,早年殖民地的时候经常有一些鬼佬在这里喝得烂醉,当地人就叫它‘烂鬼坊’,结果一来二去地就叫成了‘兰桂坊’。”

      小晴没有什么反应。赵强又接着说。

      “现在学校里也不一样了,咱们清华办了很多企业,还有一些学生学着比尔盖茨那样退学办网络公司。学生们也不象咱们以前那么清贫了,呼机手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国内的公司也越来越重视技术,我们系和广东的一个公司有一些合作,我们经常一个周末飞个来回去作一些技术指导。他们老板也是盛情款待,蛇宴、鸟宴什么稀罕吃什么。”

      小晴看了一眼赵强。

      “对了,我带了些你喜欢看的书来,还有一些VCD。其实最近也没什么好书看,王朔也什么都没写,净忙着骂人了。骂完余秋雨骂金庸,后来就刹不住闸逮谁骂谁。张艺谋还不错,拍完电影又拍歌剧,最近听说又要重拍‘刘三姐’,准备在阳朔拍。我跟你讲了吗?我前些天和几个朋友去了趟桂林阳朔,真是太美了,你当时要是在就好了。”

      小晴轻叹了一口气。

      “哎,你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吧。”小晴摇了摇头。

      赵强又开口,“国内现在吃的也是五花八门。粤菜过时了,又开始吃湖南菜。冬天流行过一阵河南红焖羊肉,据说特补。到了夏天吧,四川麻辣火锅又火起来了。药膳锅、鸳鸯锅、子母锅,黄喉、猪脑、鸭血什么的,你能想到的东西都能往里涮。最近吧,又开始流行鱼头泡饼。其实就是把鱼头炖了,用烙饼蘸汤儿吃,其实我小时候就那么吃。”

      小晴终于笑了一下,小声说,“我都觉得,这些好象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赵强赶快坐近些,盯着小晴说,“小晴,你跟我走吧,啊,我们去纽约。人家说唐人街里什么吃的都有。我们结婚吧。”

      小晴羞涩地抿嘴一笑,脸上泛起一团红晕。

      不一会儿,系主任和凯文律师衣冠楚楚地来了。

      他们象两个和蔼可亲的长辈,慢条斯理地跟赵强和小晴谈。赵强回答了一些问题,小晴一直没有说话。

      凯文律师说,“你是个负责人的年轻人,我们都很感动,小晴跟你走我们也放心了。但是学校有一些有关规定,需要你们签署一些文件,主要是一些手续上的事情,”他说着从公文箱里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递给小晴,“你可以先阅读一下,如果同意的话就在画‘X’的地方签字。”

      小晴看了看赵强。通过谈话,赵强认为校方是同意他带小晴走了,于是点了点头。小晴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系主任和律师在片刻间对视了一下。

      十一

      若菡看了一下手表,快两点半了。她想起了看房子的事,赶快把手头的实验收拾了一下,急匆匆地往外走。

      路过系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她好奇地停住了脚步。

      从透明的玻璃门里看进去,系主任象是在和威廉博士争吵,可是外面听不到声音。威廉博士背对着门,在系主任的桌前激动地说着什么,一边打着手势。系主任在转椅上转了半圈儿,把两腿翘在桌子上,两手一摊肩膀一耸,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威廉博士愤怒地一拍桌子,又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气呼呼地转身推门而出。若菡赶快把身子躲起来。

      若菡悄悄地跟着威廉博士回到办公室,轻轻敲了敲敞着的门。

      威廉博士示意若菡进来。

      若菡入校后不久,就发现威廉博士人不错,不象很多白人教授那么傲慢,人也比较正直,有时候会替学生说些话。

      她小声问,“威廉博士,您看上去情绪不太好,是跟小晴有关吗?”

      威廉博士还在喘着粗气,脑门和鼻子上有些细细的汗珠。他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又把最上边一个扣子解开。

      “若菡,按道理我不该跟你讲......”

      若菡听后非常震惊。

      原来系主任调出了一份小晴的成绩单,试图根据她的成绩勒令她退学。可是小晴的成绩虽然不好,却将将够保留学籍的资格。系主任怕以后学校会再有麻烦,就让律师起草了一份‘自愿退学’的协议,也就是小晴签的那些文件。协议一生效,小晴的任何行为学校就都不负责任了,她也再也没有在这里学习的资格,除非再从新申请。幸亏联系到了赵强,否则的话小晴就是名副其实地被抛到了街头。

      威廉博士惋惜地说,“小晴是个很有天赋的姑娘,只是还没有调整好状态。我很抱歉没有帮上什么忙,我感到很内疚。”他脸上一副非常难过的样子。

      若菡急急忙忙地从车里下来,林晨正在东张西望地等着。

      “真对不起我来晚了,突然有点儿急事。”

      若菡把林晨带上楼,周宇夫妇在家里。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儿,他们见面都很尴尬,林晨有一点点莫名其妙。

      周宇也看了EMAIL,所以知道找房子的事情。若菡给他们引见了一下,就跟林晨说让她慢慢看,她在楼下等她。

      苏莹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晨,就跑到厨房洗了一串葡萄出来,让林晨吃。

      林晨就里里外外地看房子。赵强已经把小晴的房间打扫干净了,所以整个公寓看上去还很好。

      周宇跟在林晨的后边,热情地说着话。

      “对对对,这儿是离学校不远。”“我们这儿就是我们两口子和另外一个单身女孩,挺清静的,我们也没有小孩。”“噢,你别担心,我不抽烟,我们都不抽烟。”“游泳池有哇,这边一走过去就是。你喜欢游泳啊?我有时候也去比划几下,不经常,老犯懒,嘿嘿。”“对了对了,你喝水吗?吃点葡萄吧。”

      林晨把背在后边的双手松开,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说,“我那边很快就不能住了,我可不可以马上搬过来。”

      苏莹连忙说,“当然可以,不过按照这儿的规矩,你得先交相当于两个月房租的押金,我们也都是这样的。”

      林晨从小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支票本,一笔一画地填了一张,递给苏莹,然后天真地说,“你看看对不对,这是我来美国后写的第一张支票哎。”

      若菡在楼下听林晨说房子搞定了,非常高兴,赶快要去收容所把小晴赵强接回来,并想着晚上把小晴的东西搬到自己那儿。她知道他们去纽约的机票是第二天早上的。

      林晨找了个公用电话,投了个硬币进去,“丽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着房子了!刚才是个朋友带我来的这儿,他有点急事儿先走了,你能不能来接我一趟。地址?等会儿啊,我这儿有,我给你念念......”

      电话里传来丽霞着急的声音,“什么?!你在哪儿?不行,那儿不能住。我一句两句也跟你解释不清。什么什么?你押金都交了?咳,真是的,你先等着,我们见面再说。”

      丽霞一边开车一边对一头雾水的林晨说,“要不是你在国内是我的小师妹,我才不会跟你说这些话呢。周宇两口子不是什么好人,跟他们住你肯定吃亏。实话告诉你,我明天回国休假,回来后我也不在那儿住了,人我都找好了。”

      林晨哭丧着脸,“那我的押金怎么办呀?”

      “没事,等会儿给银行打个电话,把那张支票取消就行了,顶多付点儿罚金,没几块钱。”

      没有不透风的墙。吃过晚饭,苏莹就气势汹汹地找到了丽霞。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丽霞的鼻子,口沫飞溅,“丽霞,你说说,我那一点儿对不起你了?好好的事儿你给我搅黄了!你想当好人啊?行啊,小晴那屋半年的房租由你交了,现在就交!你要是不交,我立马去你们系里告发你。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的这带薪假期。出事那天你在现场吗?是谁打的911?这警察局的报告上可都是有签字的。你好好想清楚了!”

      若菡看着反光镜里互相依偎着的一对年轻人,觉得很释然。她怕小晴见到周宇他们会再受刺激,就先把她送回了自己那里,然后带赵强去取小晴的东西。

      俩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公寓,周宇夫妇绷着脸坐在厅里,见他们走进来,就开门见山地把房子的事情讲了。

      苏莹看着赵强说,“丽霞已经付了这个屋半年的房租,你付另外一半吧。我们大致折了一下小晴的东西,车跟电视加起来也就值1500美金吧。你要是没那么多现金,把这些东西留下也行,然后再付1500块钱。”

      赵强有些生气,但想想比他们刚开始的要价要低多了。为了避免麻烦,他就准备答应,但有些为难,“可以吧,但我这次来没带那么多钱,你们看能不能等我回纽约之后马上寄过来。”

      周宇刚要开口,苏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晃了晃脑袋,把眼睛瞥向一边。

      若菡打开书包,掏出支票本,对赵强说,“我先替你交了,等你回去后再寄给我吧。”

      若菡把支票递给周宇的一霎那,对他半轻蔑半嘲弄地笑了一下。周宇的脸“腾”一下地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周宇拿着一本书半躺在床上,不说话。苏莹穿着睡衣斜坐在床前,她手里拿着两张支票,在周宇眼前晃了晃。

      “看看,怎么样?哼,丽霞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敢跟我斗,她还嫩点儿。你说我能不能干?你是不是觉得娶了我这么个老婆是拣了个大便宜。”说着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周宇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还有完没完。”

      苏莹一下子变了脸,“怎么着?你又心疼了?呵,你今天心疼小晴,明天心疼丽霞,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呀?你真把自个儿当白马王子了,你也不去照照镜子。”

      “你他妈给我滚!”周宇忽地坐起身,狠命地把书扔了出去,一块玻璃“哐”地就碎了。

      若菡把小晴赵强安顿好了,拿着邮件走进了卧室。

      电话铃响了,接起来,是丽霞。

      “若菡,我求你件事儿,”她声音带着点儿哭腔,“你看明天早上你能不能送我去趟机场。”

      “对不起,我明天要送小晴他们走,除非你想和他们一起走。”

      “不不不,那就算了。若菡,我现在心里特别难受,我觉得我马上就要疯掉了,我快坚持不住了,自杀的心都有,你能不能送我去趟医院啊?”

      “哎哟,这么严重啊,那我可不敢,要不然我帮你打911吧,让警察带你去。”

      电话那头儿变成了忙音。

      若菡把一堆垃圾邮件扔掉,然后一封一封地拆信,大部分是帐单。她忽然看到一封寄给吴刚的信,是一个信用卡公司来的,想了一想,就打开了。

      “亲爱的吴刚先生:

      您现在本公司的欠款总额一共是23,858.68美元。我们在最近的一年里没有收到您的每月最低付款额,并且已经通知您数次。请尽快对您的付款作出安排,否则的话我们会付诸法律行动。如果立案,您的行为就会被认为犯罪,坐牢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如果您打算宣布个人破产,请与您的律师联系,并迅速通知我们。如果您破产,本公司将永久性拒绝向您贷款,而且您的信用记录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若菡看完信,想起了上次跟吴刚通电话的情景。

      一天晚上若菡正在写论文,接到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请问若菡在吗?”

      “我是。”

      “请稍等。吴总,电话接通了。”

      “好,谢谢,转进来吧。”是吴刚的声音。

      “若菡,是我啊,你现在怎么样啊?老样子啊。我还好,就是特别忙。这些天我们在投标几个大项目,有些是跟三峡工程有关的。哎呀,整天得陪这帮水利部的人吃饭应酬,没办法啊。我本人其实是想搞些风险投资方面的东西,建几个象样的网络公司,也是抽不开身啊。等忙过了这段,我想回老家看看,准备跟市委的人谈谈翻建一个医院,再建一所私立学校,事情真是太多了。今年圣诞节我打算去夏维夷好好休息休息,调整一下,谁知道明年会忙成什么样呢。怎么样,你来不来?”

      若菡毫无反应地听着。

      吴刚继续说,“对了,若菡,我看你在美国也挺困难的,我给你汇点儿钱过去吧。”

      若菡忽然感到一股无名火,她尽量克制着说,“吴刚,银行的帐号我会EMAIL给你。不过你得弄清楚了,你这是在给自己还债。”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想到这儿,若菡真想把那封信扔了。可转念一想,既然吴刚赚了钱,就还是让他把这欠款付了吧,免得以后罗嗦。她找出吴刚的电话,打了过去。

      “对不起吴刚不在。”一个女声。

      “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现在不在这儿工作了,你是那里啊?”

      “我是他前妻。”

      “哟,没听说他以前结过婚呀。噢,是这样,他被我们总公司炒掉了,你打他手机吧。”

      若菡有点吃惊,又好象是意料之中。

      她拨了吴刚的手机号,听到一个自动留言,“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哈”,若菡一声笑。无绳电话在空中飞出一个弧线,落在床上。

      若菡继续拆邮件。她拿起剪刀,打开一个小纸盒,里面是一个塑料袋,装了一些中药。她抖了抖盒子,一张折叠好的白纸掉了出来,打开一看,是子桐的笔记。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是中药的煎制方法。

      若菡心里一热。

      她把盒子又细心地包好,摆在面前,双腿翘到桌子上,大拇指被牙齿咬着,眼睛盯着那个纸盒。

      过了一会儿,若菡离开椅子,趴在床上,拨了个号码,然后把电话夹在脖子上。

      “哈罗,”电话里是子桐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休斯顿比洛杉矶早两个小声,这时那边已经是深夜了。

      “子桐,是我。我......”

      “你怎么了?哦,你是不是又改变主意了?没事儿,我现在就把航班行程给你EMAIL过去,明儿我去机场接你。”

      “你怎么知道我又要去你那儿了?”若菡觉着自己好象在撒娇。

      “我什么都知道。”子桐笑着说。

      一阵喜悦袭上若菡心头。

      十二

      赵强和小晴坐在客厅里,面前的茶几上铺着一张地图。

      赵强在地图上指点着说,“我出国前在网上研究过纽约地图。这就是自由女神岛;这是著名的第五大道,华尔街,洛克菲勒中心,中央公园;这边就是百老汇了,咱们得去上那儿看场戏,出来后在时报广场转转。这一块叫‘SOHO’,是纽约艺术家出没的地方。对了,你知道这点儿是哪儿吗?”

      “不知道,是哪儿?”

      “唐人街。也就是你朝思暮想盼着饱口福儿的地方。”

      小晴嗔怪地打了赵强的肩膀一拳。

      他把小晴的手拿下来,放在自己的手里,深情脉脉地看着她说,“小晴,我现在可以叫你老婆了吧。”

      “厚脸皮。”小晴把手抽出来,甜蜜地笑了。

      若菡斜背着一个小包,手里拿着一个拉杆箱走进客厅。

      赵强小晴马上站了起来。

      若菡说,“哦,我今天有点儿事要出趟城,所以不能送你们去机场了。我打了电话,两小时后我一个朋友会来接你们。”

      小晴走上前,拉住若菡的手说,“若菡姐......”声音有点哽咽。

      若菡拍了拍小晴的手说,“冰箱里有吃的,你们自己弄点儿早饭,免得在飞机上饿。”

      赵强过来抢若菡的行李,被她拦住了。她小声说,“好好照顾小晴”,就转身走了。

      昨晚又下雨了,泥土里散发着一股清香。

      若菡把行李放进停在门口的车里。她回转身拿起门前的那盆月季,准备把它扔掉。突然间,她看到在一片叶子的下面,有一颗小小的玫瑰色花蕾偷偷地长了出来。她端详了一会儿,就掏出纸巾,把花盆清理干净,又除掉了几根枯枝败叶,然后把它放在了窗台上。

      随着一阵引擎发动地声音,若菡上路了。

      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上俯瞰,若菡的白色老爷车爬上沿海的高速公路,象一滴水融入了车河,平凡地匀速地流动着,瞬间就分辩不出了。

      从机场停车楼里出来,若菡突然看到丽霞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又从后背箱里吃力地拿出一个硕大的箱子。

      若菡赶快停住了脚步。

      丽霞面色苍白,带着一个大墨镜,挺热的天却穿着一件厚厚的毛衣。她付了车钱,拖着大箱子向柜台走去。

      若菡的机票是电子票,可以直接到登机口换登机牌。她于是上了滚梯,直接上到了二楼。

      还有一些时间才登机,若菡找了一个面对落地窗的椅子坐下。

      窗外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昨晚的雨滴零零散散地挂在玻璃上,折射着一点点荧光。

      一架架飞机腾空而起,呼啸着刺向蓝天。那一窗晴日便从此刻进若菡的记忆中。

      也是这么一个雨后晴天,若菡和子桐骑在自行车上。她一袭白裙,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不时传来一阵笑声;他纯蓝色套头衫,浅色牛仔裤,在一旁宽厚地笑着。未名湖畔,塔影闪烁,杨柳依依,一片葱茏。

      若菡轻轻地笑了。

      窗台上那朵月季花蕾,在早晨的阳光下,噙着露水,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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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笔是比较业余,但是故事是好的,讲的内容多多少少的在生活中确实有这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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