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奶奶九年祭
奶奶离开我已整整九年了。每逢六月的这个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凄苦,天也总是灰蒙蒙的,雨也下得不痛快,稀稀拉拉地,仿佛也在低诉着什么。我们家的六月不太吉利,妈妈6月9日去世,奶奶6月13日去世,爷爷6月22日去世。我在世界上最爱的有三个人都在6月份离开了我,所以一到六月,我就被这气氛所笼罩着,也享受着,因为六月是一年中我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月,这个月,我和他们交流着,往年在天津,每到六月我就会骑上自行车,花上三、四个小时骑车往返去开他们,跟他们说说话,多想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所爱的儿子,孙子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
我奶奶要是还在,应该九十有八了。她出生于中国山东省的一个乡村里,二十世纪初期的中国女性还没有读书的权利,家中贫寒,更不可能让我奶奶去读私塾,但这片土地赋予我奶奶许许多多很多读书人都不曾有的气质、毅力和智慧,伴随她度过了风风雨雨的一生,宠辱不惊,临危不惧。我一直这么认为,如果我奶奶有条件去受一些教育的话,她足可以胜任国家总理的职务,因为她为人始终是“心中装着全天下,唯独没有她自己”。
我不晓得我奶奶是如何度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大跃进和文革的,我只听说因我爷爷的成分是民族资本家,她受了很多的苦,我这里也只想回忆一下我所见过的,所经历过的奶奶二三事。
我奶奶很慈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很漂亮,不然他的五个儿女怎么一个比一个的精神,帅气呢。(我爸排行最小,所以我爸最“帅”)。我奶奶七十岁时头发就都白了,满头的银发。我始终觉得我奶奶是我们那块儿最慈眉善目的老人。可我奶奶好像不太满意她的满头银发,有一次我看见奶奶趴在桌上,手里拿着一支黑笔在画着什么,过去一看,原来奶奶试图把她照片上的白头发“染”成黑色,奶奶还跟我说,想给远方的孩子看看近期的照片,并希望能显得年轻些。我曾多次想找到那张“年轻”的照片,但始终没有找到。我奶奶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她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利利索索的,每次照相前,都对自己的头型不满意,她总是说她脸型长,希望能用头发作些掩饰,所以一照相,就要把前额的头发弄湿,让他们打下来,遮住宽阔的前额。其实我觉得平时不加修饰的我奶奶是最自然、最好看、最慈祥的,所以她自己打扮之后的照片我都不太满意。
我奶奶很是聪明。我奶奶是在解放后参加“识字班”才开始认字的,可以想象,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学习是多么困难,但我奶奶能认出《新华字典》中的大部分字。自我记事起,我就记得爷爷奶奶看报纸时的样子。爷爷带着眼镜默默地看着《天津日报》和《参考消息》,奶奶也带着老花镜,津津有味地读报纸,偶尔奶奶要问问爷爷这个是什么字,后来爷爷走后,奶奶仍然一个人读报纸,遇到不认识的字时也会问问我们,可当没有人可问的时候,她往往采用囫囵吞枣,不懂装懂大法,运用自己的想象和理解,加上“秀才念字念半边”之神功,得过且过,偶然间听到我奶奶在读电视节目预报:(原文)
7:00 科技长河
7:30 哈哈集
8:00 米老鼠和唐老鸭
听奶奶操着山东腔一字字地念到:
七点钟,科支(技)长河
七点半,呵呵集
八点钟,米老鼠和糖老鼠(唐老鸭)
听到最后,实在是忍俊不禁,我奶奶不知道什么是“米老鼠和唐老鸭”, 只是按照她自己的理解:两只老鼠,一只是米做的,一只是糖做的!
英文我奶奶也懂一点,记得有一天刚上完英文课从学校回来,见到奶奶便对她老人家说:“Good evening”奶奶开始有点丈二和尚,但后来还是摸到了头脑:“啥?洗的衣服尼?”
我奶奶有点偏心眼,我奶奶很疼她的孩子,其实她是一碗水端平的,只不过看哪个孩子弱些,她就把碗稍稍倾斜一点,在那里多“浇”一点水,其目的还是为了保持总体的平衡。我始终是最弱的一个,所以我奶奶经常“灌水”给我,此外得到奶奶灌水最多的是二姑。我奶奶有句灌水名言,她对二姑父讲:“俺们其慧没有缺点,要是有,也都是好缺点!”二姑父汗颜,自叹自己的优点也是坏优点。
我奶奶的手很巧。我参加工作后去西安出差,看到当地民间艺人制作的布老虎和小驴子,很是可爱,就买回来送给了奶奶,奶奶也很是稀罕,尤其是那个小布驴子,可有一天奶奶对我说,有一个老太太来串门,很喜欢那个小布驴子,奶奶准备把它送归她的老朋友,我很舍不得,就对奶奶说:“不行,除非您给我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奶奶听后,一个星期之后,真的自己做了一个,我看了之后大吃一惊:奶奶用费布头作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布驴子,比例,选料,颜色的搭配,全都令我不敢相信。尤其是奶奶用纽扣做的眼睛,更是点睛之笔,绝对比原来我买得还要逼真,一个温顺的,神气的小布驴子。我连忙对奶奶说,“别把这两只驴子分开了,他们一公一母的,正好配个对。”但奶奶还是把我从西安买的那只送给了她的老朋友,我奶奶自己做的那只被我大姑要走了,我一直有些不忿,希望有一天能再要回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奶奶离开我已整整九年了。每逢六月的这个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凄苦,天也总是灰蒙蒙的,雨也下得不痛快,稀稀拉拉地,仿佛也在低诉着什么。我们家的六月不太吉利,妈妈6月9日去世,奶奶6月13日去世,爷爷6月22日去世。我在世界上最爱的有三个人都在6月份离开了我,所以一到六月,我就被这气氛所笼罩着,也享受着,因为六月是一年中我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月,这个月,我和他们交流着,往年在天津,每到六月我就会骑上自行车,花上三、四个小时骑车往返去开他们,跟他们说说话,多想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所爱的儿子,孙子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
我奶奶要是还在,应该九十有八了。她出生于中国山东省的一个乡村里,二十世纪初期的中国女性还没有读书的权利,家中贫寒,更不可能让我奶奶去读私塾,但这片土地赋予我奶奶许许多多很多读书人都不曾有的气质、毅力和智慧,伴随她度过了风风雨雨的一生,宠辱不惊,临危不惧。我一直这么认为,如果我奶奶有条件去受一些教育的话,她足可以胜任国家总理的职务,因为她为人始终是“心中装着全天下,唯独没有她自己”。
我不晓得我奶奶是如何度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大跃进和文革的,我只听说因我爷爷的成分是民族资本家,她受了很多的苦,我这里也只想回忆一下我所见过的,所经历过的奶奶二三事。
我奶奶很慈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很漂亮,不然他的五个儿女怎么一个比一个的精神,帅气呢。(我爸排行最小,所以我爸最“帅”)。我奶奶七十岁时头发就都白了,满头的银发。我始终觉得我奶奶是我们那块儿最慈眉善目的老人。可我奶奶好像不太满意她的满头银发,有一次我看见奶奶趴在桌上,手里拿着一支黑笔在画着什么,过去一看,原来奶奶试图把她照片上的白头发“染”成黑色,奶奶还跟我说,想给远方的孩子看看近期的照片,并希望能显得年轻些。我曾多次想找到那张“年轻”的照片,但始终没有找到。我奶奶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她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利利索索的,每次照相前,都对自己的头型不满意,她总是说她脸型长,希望能用头发作些掩饰,所以一照相,就要把前额的头发弄湿,让他们打下来,遮住宽阔的前额。其实我觉得平时不加修饰的我奶奶是最自然、最好看、最慈祥的,所以她自己打扮之后的照片我都不太满意。
我奶奶很是聪明。我奶奶是在解放后参加“识字班”才开始认字的,可以想象,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学习是多么困难,但我奶奶能认出《新华字典》中的大部分字。自我记事起,我就记得爷爷奶奶看报纸时的样子。爷爷带着眼镜默默地看着《天津日报》和《参考消息》,奶奶也带着老花镜,津津有味地读报纸,偶尔奶奶要问问爷爷这个是什么字,后来爷爷走后,奶奶仍然一个人读报纸,遇到不认识的字时也会问问我们,可当没有人可问的时候,她往往采用囫囵吞枣,不懂装懂大法,运用自己的想象和理解,加上“秀才念字念半边”之神功,得过且过,偶然间听到我奶奶在读电视节目预报:(原文)
7:00 科技长河
7:30 哈哈集
8:00 米老鼠和唐老鸭
听奶奶操着山东腔一字字地念到:
七点钟,科支(技)长河
七点半,呵呵集
八点钟,米老鼠和糖老鼠(唐老鸭)
听到最后,实在是忍俊不禁,我奶奶不知道什么是“米老鼠和唐老鸭”, 只是按照她自己的理解:两只老鼠,一只是米做的,一只是糖做的!
英文我奶奶也懂一点,记得有一天刚上完英文课从学校回来,见到奶奶便对她老人家说:“Good evening”奶奶开始有点丈二和尚,但后来还是摸到了头脑:“啥?洗的衣服尼?”
我奶奶有点偏心眼,我奶奶很疼她的孩子,其实她是一碗水端平的,只不过看哪个孩子弱些,她就把碗稍稍倾斜一点,在那里多“浇”一点水,其目的还是为了保持总体的平衡。我始终是最弱的一个,所以我奶奶经常“灌水”给我,此外得到奶奶灌水最多的是二姑。我奶奶有句灌水名言,她对二姑父讲:“俺们其慧没有缺点,要是有,也都是好缺点!”二姑父汗颜,自叹自己的优点也是坏优点。
我奶奶的手很巧。我参加工作后去西安出差,看到当地民间艺人制作的布老虎和小驴子,很是可爱,就买回来送给了奶奶,奶奶也很是稀罕,尤其是那个小布驴子,可有一天奶奶对我说,有一个老太太来串门,很喜欢那个小布驴子,奶奶准备把它送归她的老朋友,我很舍不得,就对奶奶说:“不行,除非您给我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奶奶听后,一个星期之后,真的自己做了一个,我看了之后大吃一惊:奶奶用费布头作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布驴子,比例,选料,颜色的搭配,全都令我不敢相信。尤其是奶奶用纽扣做的眼睛,更是点睛之笔,绝对比原来我买得还要逼真,一个温顺的,神气的小布驴子。我连忙对奶奶说,“别把这两只驴子分开了,他们一公一母的,正好配个对。”但奶奶还是把我从西安买的那只送给了她的老朋友,我奶奶自己做的那只被我大姑要走了,我一直有些不忿,希望有一天能再要回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