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那天十四岁的侄女打来电话说，老姑，周末你能带我去滑铁卢打排球吗？声音里带着点眼泪味。我问，怎么了，宝贝？侄女说，我要去参加安省的排球联赛，可我爸说，我的队水平太差，总是输球，去了也没用。我妈因为这事跟我爸吵起来了。我连忙说，行，老姑带你去。那边说，可是礼拜五就得走啊！没问题，我去请假！我这边满腔的临危受命。
星期五，在温暖薄阴的早晨，娘两个一路向西，朝着比赛场出发。旅程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没什么话说。侄女像典型的十几岁小青年那样，坐在后排座上，自顾自地听着自己的音乐。我一路琢磨着怎样让我那个顽固的弟弟改变心意，支持孩子的爱好。后来，窗外早春的风景终于让我们有了话题。她半中文半英语地说，再过一个星期，学校里要组织一场去华盛顿的音乐旅行…… 唉，就怕那时候樱花就要谢了，她担心着。我拿出一派说教的口气说，其实你爸和老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不知道还有华盛顿这么个地方，我们放学后，是要去捡煤焦儿拿回家烧火做饭的。我们是做梦都没敢想过，能有你这么奢侈的业余爱好，为了一场比赛，两百块一晚的四星级宾馆要住上两天。见后排座那边没反应，我又先中文后英语地唠叨着什么叫煤焦儿---就是工厂里倒出的炉灰里剩下的没烧透的小煤粒儿。其实，我这么唠叨是别有用心的，我是想让孩子知道，其实爸爸也不容易，不要因为这件事在心里结什么疙瘩。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原来场面有这么盛大。方圆几平方公里的停车场竟插不进我的一辆小车。据说，全省光是十四到十七岁的女生球队就有就有九十多支，男生球队也有三十多支。巨大的体育管二十六个赛场同时开球，一队队男孩女孩在观众浪潮一样的尖叫和呐喊中跳起，奔跑。赛场外的过道里也涌满了走来走去的观众和运动员。挤在人群中，我想，让孩子就是见一见世面也是好的。
终于轮到侄女的队出场了。球网的后面，蜂针队（Stinger）那个穿着9号球服的队员，身高已经过了我两寸，披肩发早束成了利索的马尾，马尾下是蜂蜜色光滑的肩膀，表情热切却又沉静，就象微风吹过高草，露出半张脸，那是一只准备随时扑向猎物的小豹子。开球了，她一会儿把对方重重发过来的球稳稳地接住，一会儿像跟弹簧似地跳起来扣球，一会儿又把球在网边轻轻一吊，吊的人家措手不及。看着眼前这个有力量又灵活的小豹子，我恍惚了。当年我在机场上抱起来搂在怀里的是一个圆滚滚的三岁小女孩，她剪了齐眉的小刘海，黑玛瑙一样的小眼珠专注也有几分陌生地望住我。可今天，那个小女孩去了哪里？她长大了？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没注意到？高粱玉米长高的时候，夜里还得发出嘁哩咔嚓的拔节声。可我什么都没听到，她怎么就长大了呢？正恍惚的时候，小豹子一头扑到地上，救起一个险球。我这边的巴掌还没拍完，小豹子又追着一个飞得快要出了门的球，一个大力背传，球回到了场内。胜利了，六头小豹子互相揽着腰欢呼跳舞，有人失误了，小豹子们轻轻地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观众席上，球员们的父母甚至爷爷奶奶都来做啦啦队。赢球了，大家力竭声嘶地呐喊，失败了，有的父亲用手捧住脸，失望地摇头，就象老豹子看着自己的崽学习捕猎。
一天比赛下来，两负一胜，小豹子有点闷闷不乐，还说不知是那条肌肉给抻着了，右手的虎口也青紫了一大块。晚饭之后，孩子去了楼上的队友梅根和丹妮那里去chill out（就是消气的意思）。孩子的消气会开完了之后，我说，我算是明白了，当年你爸和老姑是靠捡煤焦学习到勤奋努力的品质，而你是通过一个业余爱好学习生存的技能，小豹子把脸闷在床上，嗯了一声。
第二天早晨，我醒得早，但不敢出声，俯身凝视着熟睡中的小豹子，她敞着肚皮，一张标准的鸭蛋脸，长睫毛，小圆嘴唇还一动一动地，像婴儿一样，我忍不住去摸了摸她的小脸。孩子醒了，我说，宝贝，今天的比赛要到下午才开始，咱们去逛商场？她说不，我还要写作业。我临出来的时候跟我爸保证过，我要用最好的学习成绩来换取打排球的机会。吃过饭后就拿着书本到楼下的大厅里跟朋友们会合去了。等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几个小姑娘正坐在大厅的茶几边舞者手臂又唱又笑，我说，你们这又唱又笑地怎么做作业？她说，作业已经写完了。我尽力地绷着脸，心里却欢喜地想，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到了下午，小豹子的妈妈和妹妹也从多伦多赶了过来。当初，由于妹妹的出生，让姐姐失去了唯我独尊的地位，也少了一些安全感，所以一有机会，她就要欺负一下妹妹。 可是这一次，小豹子见了妹妹却远远地奔过来把她揽在胳膊下，好像是久别重逢。 看着笑嘻嘻的姐妹，我想，这又是打排球的好处，要作为一条理由去跟他们的爸爸争辩。
不过，第二天的比赛结果更惨，三战三负。望着那只黄蓝相间，飘来飘去的皮球。我想，你尽力地打出去了，但它究竟落何处，并不由你，这多像命运。不过，跟孩子说这样的话还可能为时太早，你能告诉她的只能是，向上，向善，向着阳光。比赛结束后，小豹子沉不住气了，一路抱怨，哪一个训练经常缺席，哪一个平常嫌教练球给得太狠，哪一个打球的时候不动脑子。抱怨之后，我又插进了一通老生常谈。我说，你的排球队跟我上班的地方是一样的，有的人很勤奋，有的人就不那么努力，但我们要学会跟这样的人合作。抱怨是没有用的，你要学会理解他们，帮助他们。旁边，梅根的爸爸 也附和着说，是的，我办公室的人跟你们球队也是一模一样的。
后来，豹子的妈妈说，给你爸发个微信，汇报一下。豹子半调侃地在微信留言里说，老爸我想你……之后就又找几个好友消气去了。之后，我接着跟他爸聊，我说，真的没想到，孩子打得那么顽强，那么懂得跟别人合作。失败还是胜利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学到了东西。豹子的爸爸立刻回信说，其实，在她出发之前，我们俩长谈了一次，当时我就觉得她确实长大了。听了你今天的话，我更加觉得我错了。啊？！你这个骄傲，不认错的家伙今天竟然这么明明白白地认错！我把调子抬高了八度。豹子的妈妈一边听着我们姐弟俩的微信往来，一边抹眼睛。等小豹子跟朋友聚会回来之后，我们跟她讲了之前发生的事，我又趁热打铁地说，看，你爸爸还是爱你的。小豹子这会儿又戴上她十几岁小青年的脸，朝前看着，啊了一声，眼睛里好像强忍着点什么。
生活有时比精心制作的交响乐还要精彩。前一天晚上，大提琴还在悲沧地低吟，人也满以为这一曲可能就这样黯淡地结束了。 谁知到了比赛的最后一天，竟锣鼓齐鸣，音乐的高潮喧嚣而至。先是蜂针队把一个什么不知名的小队赶出了场。我给稳坐多伦多的弟弟现场直播：小豹子发球得分！小豹子又组织了一场反攻！小豹子进了半决赛！弟弟回信说，他们的下一场比赛什么时候开始。我带着笑腔地问：你想来，可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场比赛半个小时之内就开始了！
在后来的两场比赛中，蜂针队把什么狼队蜇了个抱头乱蹿，把宇宙队扎了个千穿百孔。 我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拍巴掌，手麻了，嗓子哑了，因为忘带换洗的裤子，在臭烘烘的快乐中得知，小豹子的队得了3区2级队的冠军！我们把冠军挂着金牌的照片传回多伦多。那边回：欢迎凯旋归来。爸爸晚上带你们出去吃饭。待我们上了回家的路，那边又来了信：爸爸给你做饭吃。这边小豹子嘟着跟三岁时一模一样的小嘴说：我要吃面条……。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星期五，在温暖薄阴的早晨，娘两个一路向西，朝着比赛场出发。旅程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没什么话说。侄女像典型的十几岁小青年那样，坐在后排座上，自顾自地听着自己的音乐。我一路琢磨着怎样让我那个顽固的弟弟改变心意，支持孩子的爱好。后来，窗外早春的风景终于让我们有了话题。她半中文半英语地说，再过一个星期，学校里要组织一场去华盛顿的音乐旅行…… 唉，就怕那时候樱花就要谢了，她担心着。我拿出一派说教的口气说，其实你爸和老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不知道还有华盛顿这么个地方，我们放学后，是要去捡煤焦儿拿回家烧火做饭的。我们是做梦都没敢想过，能有你这么奢侈的业余爱好，为了一场比赛，两百块一晚的四星级宾馆要住上两天。见后排座那边没反应，我又先中文后英语地唠叨着什么叫煤焦儿---就是工厂里倒出的炉灰里剩下的没烧透的小煤粒儿。其实，我这么唠叨是别有用心的，我是想让孩子知道，其实爸爸也不容易，不要因为这件事在心里结什么疙瘩。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原来场面有这么盛大。方圆几平方公里的停车场竟插不进我的一辆小车。据说，全省光是十四到十七岁的女生球队就有就有九十多支，男生球队也有三十多支。巨大的体育管二十六个赛场同时开球，一队队男孩女孩在观众浪潮一样的尖叫和呐喊中跳起，奔跑。赛场外的过道里也涌满了走来走去的观众和运动员。挤在人群中，我想，让孩子就是见一见世面也是好的。
终于轮到侄女的队出场了。球网的后面，蜂针队（Stinger）那个穿着9号球服的队员，身高已经过了我两寸，披肩发早束成了利索的马尾，马尾下是蜂蜜色光滑的肩膀，表情热切却又沉静，就象微风吹过高草，露出半张脸，那是一只准备随时扑向猎物的小豹子。开球了，她一会儿把对方重重发过来的球稳稳地接住，一会儿像跟弹簧似地跳起来扣球，一会儿又把球在网边轻轻一吊，吊的人家措手不及。看着眼前这个有力量又灵活的小豹子，我恍惚了。当年我在机场上抱起来搂在怀里的是一个圆滚滚的三岁小女孩，她剪了齐眉的小刘海，黑玛瑙一样的小眼珠专注也有几分陌生地望住我。可今天，那个小女孩去了哪里？她长大了？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没注意到？高粱玉米长高的时候，夜里还得发出嘁哩咔嚓的拔节声。可我什么都没听到，她怎么就长大了呢？正恍惚的时候，小豹子一头扑到地上，救起一个险球。我这边的巴掌还没拍完，小豹子又追着一个飞得快要出了门的球，一个大力背传，球回到了场内。胜利了，六头小豹子互相揽着腰欢呼跳舞，有人失误了，小豹子们轻轻地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观众席上，球员们的父母甚至爷爷奶奶都来做啦啦队。赢球了，大家力竭声嘶地呐喊，失败了，有的父亲用手捧住脸，失望地摇头，就象老豹子看着自己的崽学习捕猎。
一天比赛下来，两负一胜，小豹子有点闷闷不乐，还说不知是那条肌肉给抻着了，右手的虎口也青紫了一大块。晚饭之后，孩子去了楼上的队友梅根和丹妮那里去chill out（就是消气的意思）。孩子的消气会开完了之后，我说，我算是明白了，当年你爸和老姑是靠捡煤焦学习到勤奋努力的品质，而你是通过一个业余爱好学习生存的技能，小豹子把脸闷在床上，嗯了一声。
第二天早晨，我醒得早，但不敢出声，俯身凝视着熟睡中的小豹子，她敞着肚皮，一张标准的鸭蛋脸，长睫毛，小圆嘴唇还一动一动地，像婴儿一样，我忍不住去摸了摸她的小脸。孩子醒了，我说，宝贝，今天的比赛要到下午才开始，咱们去逛商场？她说不，我还要写作业。我临出来的时候跟我爸保证过，我要用最好的学习成绩来换取打排球的机会。吃过饭后就拿着书本到楼下的大厅里跟朋友们会合去了。等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几个小姑娘正坐在大厅的茶几边舞者手臂又唱又笑，我说，你们这又唱又笑地怎么做作业？她说，作业已经写完了。我尽力地绷着脸，心里却欢喜地想，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到了下午，小豹子的妈妈和妹妹也从多伦多赶了过来。当初，由于妹妹的出生，让姐姐失去了唯我独尊的地位，也少了一些安全感，所以一有机会，她就要欺负一下妹妹。 可是这一次，小豹子见了妹妹却远远地奔过来把她揽在胳膊下，好像是久别重逢。 看着笑嘻嘻的姐妹，我想，这又是打排球的好处，要作为一条理由去跟他们的爸爸争辩。
不过，第二天的比赛结果更惨，三战三负。望着那只黄蓝相间，飘来飘去的皮球。我想，你尽力地打出去了，但它究竟落何处，并不由你，这多像命运。不过，跟孩子说这样的话还可能为时太早，你能告诉她的只能是，向上，向善，向着阳光。比赛结束后，小豹子沉不住气了，一路抱怨，哪一个训练经常缺席，哪一个平常嫌教练球给得太狠，哪一个打球的时候不动脑子。抱怨之后，我又插进了一通老生常谈。我说，你的排球队跟我上班的地方是一样的，有的人很勤奋，有的人就不那么努力，但我们要学会跟这样的人合作。抱怨是没有用的，你要学会理解他们，帮助他们。旁边，梅根的爸爸 也附和着说，是的，我办公室的人跟你们球队也是一模一样的。
后来，豹子的妈妈说，给你爸发个微信，汇报一下。豹子半调侃地在微信留言里说，老爸我想你……之后就又找几个好友消气去了。之后，我接着跟他爸聊，我说，真的没想到，孩子打得那么顽强，那么懂得跟别人合作。失败还是胜利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学到了东西。豹子的爸爸立刻回信说，其实，在她出发之前，我们俩长谈了一次，当时我就觉得她确实长大了。听了你今天的话，我更加觉得我错了。啊？！你这个骄傲，不认错的家伙今天竟然这么明明白白地认错！我把调子抬高了八度。豹子的妈妈一边听着我们姐弟俩的微信往来，一边抹眼睛。等小豹子跟朋友聚会回来之后，我们跟她讲了之前发生的事，我又趁热打铁地说，看，你爸爸还是爱你的。小豹子这会儿又戴上她十几岁小青年的脸，朝前看着，啊了一声，眼睛里好像强忍着点什么。
生活有时比精心制作的交响乐还要精彩。前一天晚上，大提琴还在悲沧地低吟，人也满以为这一曲可能就这样黯淡地结束了。 谁知到了比赛的最后一天，竟锣鼓齐鸣，音乐的高潮喧嚣而至。先是蜂针队把一个什么不知名的小队赶出了场。我给稳坐多伦多的弟弟现场直播：小豹子发球得分！小豹子又组织了一场反攻！小豹子进了半决赛！弟弟回信说，他们的下一场比赛什么时候开始。我带着笑腔地问：你想来，可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场比赛半个小时之内就开始了！
在后来的两场比赛中，蜂针队把什么狼队蜇了个抱头乱蹿，把宇宙队扎了个千穿百孔。 我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拍巴掌，手麻了，嗓子哑了，因为忘带换洗的裤子，在臭烘烘的快乐中得知，小豹子的队得了3区2级队的冠军！我们把冠军挂着金牌的照片传回多伦多。那边回：欢迎凯旋归来。爸爸晚上带你们出去吃饭。待我们上了回家的路，那边又来了信：爸爸给你做饭吃。这边小豹子嘟着跟三岁时一模一样的小嘴说：我要吃面条……。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