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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谎可以爱》(下)-------- 一个自助旅行的大浪漫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可以说谎可以爱 (下) 作者︰艾闪 (台湾)

十三、 那种生命的恐惧太沉重了

深夜两点多了,街头上依然热闹非凡。我沿着人行道,信步而行。经过那家卖烟酒
的小店时,店主眼尖,立刻把我认出来。

「日本人,你找到情人吗?」他咧着大嘴笑。

我朝他挥挥手,继续向前走。接着,我又陷入土著女孩的一个脂粉阵。

我低着头疾走,有一个女孩则紧拉着我的手臂,不肯松手。在吧台喝的那几杯酒,
早已经在我身体内发酵了。我感到一阵情欲的膨胀,几乎想停下脚步。

「不!」我甩开她的手。

然后,我逃入路边一家幽静的咖啡店。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啜着浓烈的带渣的
咖啡。咖啡店正在播送着一首旅律缓慢的摇滚乐曲,有一位东方矮小的、和一位俏
丽的西方女孩,在桌与桌间一小块空处,随着旋律,如同鱼一般大幅度扭动着美丽
的肢体。

后来,那个西方女孩抬起头,看到我独坐一隅,朝我嫣然一笑。我对她友善的点点
头,随即结账走了。

三点多,我才回到siwe。把机车停妥后,我没有立刻进入大厅,靠在门外一块巨石
上,享受阵阵凉爽的夜风。

有几只飞蛾,劈劈啪啪的鼓着翅膀,在我身旁飞绕。我望着那些短暂的生命,忽然
间感到一阵像「椰子」那首诗句的极度的空虚和失落。那种感觉恶劣极了!我甚至
想,是不是该返回台湾了。我觉得我在这个地方,其实跟过去消逝的四年时光没有
什么不同,不过是徒然浪费生命罢了。

我回到房间,知子在睡。灯熄了。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她似乎是刚刚躺下的。

我先到浴室,把自已冲洗了一番。走出浴室后,却发现知子靠在床头上。灯也亮了


「嗨!」我含糊的打了个招呼,看也没看她一眼。划清界线就是划清界线!

她没作声。

然后,我看到自已这两天换下的一堆脏臭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摆在我的床上。

「这是────」

「唔,我白天没事,帮你洗了。」

我应该向她道谢、或者说一些其它比较更得体得话,然而,我那受了伤的自尊不但
阻止了我,反而狠毒的向她讥刺了一句。

「想不到卡夫卡也会做这种事情。」

我希望这句话能把她的心刺得流血,但是我失望了。她静静的望着我,脸上浮起一
抹宽谅的笑意。

「我倒是看到了一个聪明的男人在做愚蠢的事情!」

「我也看到一个非常愚蠢的女人!」我不太留情的说。

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我真想立刻认错,甚至跪下都好。怎么做出如此无理的事
情呢?

知子则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好吧!如果你觉得自已对。」她拿起一本书,似
乎不想再睡了。「我可以开着灯看一会书吗?你如果还在发怒的话,也许不会那么
快睡。」

「不会的,」我说,停顿一下,「我指的是灯。不会影响我,你只管看你的书。」

「谢谢!」

她打开了书。不过,我知道她根本没有专心看书,同时,我相信她也知道我知道。

我和她如此在沉默中僵持很久,最后是我竖起了白旗。

「我刚才说到洗衣服的那句话────」我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其实,那绝对不
是我的本意。我郑重的向你道歉!那句话实在没有意义的。」

「我了解了。」

「衣服洗得那么干净,而且折叠得这么整齐,让我觉得像是又回到家里的日子。」
我把那些衣服抱在胸前,同时嗅到一股清新的肥皂的气息。「真的,我再次向妳道
歉。日本话还有比道歉更重一些的词汇吗?」

这一次知子大声笑了。

「谢罪?」她提醒我。

「或者切腹!」

「太可怕了。每次听这两个字,我都觉得心头一阵一阵收缩。」知子又坐直身子。
「它也让我想到自杀的三岛由纪夫、他写的「金阁寺」、还有日本悲剧性的宿命。
噢,我们不要再提这些。我们应该谈一些快乐的事情──── 你回来这么晚,一定
在外面玩得很快乐。说说您的经验好吗?

我把这一整天的情形,大致向她描述一番。不过,我没有提到那一堆摇着一副金色
大耳环的雅加达火焰。

「SARI CLUB?我听说过那个地方。我想,那儿一定会有女孩爱你的。你整个晚上
都在那个地方?

「是的。」

「没有漂亮的女孩陪你吗?」

「没有!」我断然说。

她显然不肯相信,深沉的潭水漾起一阵一阵波纹。

「也不会带到这个房间的床上。」我又忍不住脱口一句。

她怔了一下。

「其实,这跟我又有什关系,你即使带来床上,我也无所谓的。」她显得有些索然
了。「我看过这种事情。不过是─────不过是很无聊的游戏。那些人是很空虚
的,他们一定是觉得恐惧才会那么做。」

「恐惧?」

「是的,对生命的恐惧,太沉重了。」知子沉下了脸说。她拿起了书,接着又把它
放下,并且盘膝坐在床上。「有一句话,我必须说清楚────。」

她停下来,静候我的反应。

「请说,我不会再跟你争执的。」

「我必须说清楚的是,」知子急促的说,「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们只是室友而已。
也说不定我明天返回日本了。」

我沉默着,没有立即答话,先前那种空虚和失落的感觉,又把我淹没。

「谢谢你帮我洗了衣服。」我觉得喉部又变得干涩。

「那只是我在家里的习惯,眼里容不下骯脏的东西。」

「处女座!」我强笑着。

「我不懂那些东西── ── 不过,也许。晚安!或者是早安?我想睡了。」

她躺下去。我熄了灯,没有再听到她什么动静。

后来,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在雄鸡和鸟儿此起彼落的声中,我睁大眼睛,凝视着逐
渐透亮的门窗。

我始终无法入睡,脑里全是幻想的知子的影子-── 她身上那薄薄的丁恤、隐约浮
现的小小的坚挺的乳房、甚至她最隐密的私处......

我翻一个身,像野兽一般蜷曲着身躯,同时紧咬着牙不让自已发出声音。

可爱的日本瓷器娃娃

这倒是稀罕。她从来到巴里岛之后,整天窝在床上,也没跟外面连络,怎么忽然冒
出很多所谓的朋友?

也许是同机的一些蝴蝶?不对,扯不上。看她这付打扮,倒像是准备赴一个高贵的
盛宴。

十四、 可爱的日本瓷器娃娃

眼前一亮,我几乎不相信那是真的。

八点多,我便醒了过来。屋里又闷又亮,我无法再睡下去。睁开眼,却看到知子穿
得整整齐齐,端坐在床边若有所待。

她穿一套黑色裙装,下摆部份斜斜绣着一串白色花朵,很像日本时装家三宅一生的
作品,颈部则又系上那条细致的黑色丝巾。

「对不起,吵醒您了。」她端坐未动,双手交叉,优雅的放在膝上。

「准备赴宴吗?」我开玩笑说。

「是的,一个约会。」

「在那儿?」

「就在乌布。」

「我好象没听你说这儿有什么朋友。」

「我没说,其实很多。」

这倒是稀罕。她从来到巴里岛之后,整天窝在床上,也没跟外面连络,怎么忽然冒
出很多所谓的朋友?

也许是同机的一些蝴蝶?不对,扯不上。看她这付打扮,倒像是准备赴一个高贵的
盛宴。

「需要帮你找一部车吗?」

「我正想跟你商量。」她斜睨着我,带一些头顽皮味道。「路不远,希望你能陪我
走一趟。」

「 这种时间去约会?」

「只是一个约会而已,我不能勉强你。」

「我得先吃早餐。」

「我也想吃一点东西,免费的、很好的早餐。」她模仿小胡子的口气,看上去很开
心的模样。

所以,那天早上我匆忙的盥洗一番,只穿一条短裤、赤脚,便陪她下楼了。

你可以想象,小胡子看到这幅奇特的画面,一撮胡子上下飞动得多么混乱。

这是知子第一次参与SIWE小小的社区活动,她那一身耀眼的装扮,伴着我光溜溜的
膀子,连我自已也觉得未免滑稽。

「噢!」小胡子抬头仰望,倒抽一口气。「漂亮的日本小姐、很好的上场了。各位
小姐、先生,这就是台湾人、和他的漂亮情人。很漂亮的情人。大家看!我没有说
谎。」

知子的脸有些红了。但她竭力保持镇定,优雅而高贵的、不疾不徐,走进餐厅。

几张餐桌都坐满了人,简直挤不出座位。稍加考虑之后,知子插进那两位澳洲女孩
和一对男同志的一桌;我跟另外几个光膀子的挤在一块。我四下打量一眼,那个法
国人和美国的加州研究生都在座,另外是两个尚未见过面的澳洲青年。没有看到澳
洲胖子。

我还没坐定,法国人便向我供应一个惊人的消息。

「印尼当局把那个死胖子带去问话了。」

「谁?」

「澳洲胖子啊!」他压低了声音,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台湾,我亲眼看到,两
个带枪的便衣把他从床上带走。」

美国人大概听得不耐烦,嫌厌的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随即起身走开了。法国人
望着他的背影,伸出手指,做了一个不屑的手势。

「我戳到他的疼处了!」他冷笑一声。「这证明一件事,美国人是不能做朋友的。
他们只讲美国人自已的利益。还有,他们不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带来麻烦。」

他越扯越远,我越听越胡涂,完全摸不着头脑。

「澳洲胖子惹什么祸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法国人不满的说,「他若不是印尼当局的特务,必定是
CIA的狗腿子。所以,现在真相大白了!印尼当局既然把他带走,那么他当然是给
CIA窝底的。」

「澳洲胖子?」我仍旧难以置信。

「对,澳洲胖子。不过,他其实是南非人,还说不定根本无国籍,所以应该称为南
非胖子或者是无国籍胖子──这个死胖子居然跟我争夺女朋友,ADIEU(法语:再
见)!」

我几乎不相信自已的耳朵,他的说法实在太离奇了。

「这得从印尼的国父苏卡诺说起──── 喂,主人,给我添一杯咖啡。」他大声叫
。「台湾朋友,你了解吗?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历史。」

「苏卡诺?」我觉得我的头大了两倍。

「OUI!OUI!OUI!(法语:『是』)苏卡诺,他们印尼的国父,以及他那勇敢的
女儿。你到街上到处可以看到他那个女儿的海报和一个牛头────」

小胡子拿着咖啡壶走过来了。他一边倒咖啡、一边向我做眼色。

「你的漂亮的情人,今天、很特别的漂亮。」小胡子赞美说,不自禁的挥舞他那条
无形的鞭子,差点把壶中的咖啡泼到法国人头上。「啊!多么聪明的日本人。她能
够拿到很好的价钱。」

「很好的价钱?」法国人竖起了耳朵。

小胡子没理会,晃着脑袋走了。

「这个『价钱』是什么意思?」法国人接着向我问,显然又挑起了他那丰富的想象
力。

我不愿回答这个几近侮辱的问题,对他板起了脸。不过,这个法国人碰到跟情欲有
关的事情,显然不能保持理智,急呼呼的向我追问下去。

「你说───那个漂亮的日本女孩不是你的情人,那么,你能替我介绍认识吗?」

我决定教训他。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她不是我的情人,但是也不能受到你这般对待。
刚才旅馆主人口中所说的『价钱』,跟你的我的她的肉体统统扯不上边。我的答复
能让你满意吗?」

法国被我数说得目瞪口呆。他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应如此激烈,一度似乎打算发作,
但终究强按了下去。

澳洲胖子的故事才起头哪,我可是现场唯一留下的听众,同桌的旅客大概都听得耳
朵生茧纷纷离座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接着耸了耸肩、摊了摊手。

「台湾,你把性这种事看得太严重了。请不要误会,这是巴里岛。如果你喜欢,我
甚至能够把我的情人──譬如我说的那个做爱机器,跟你共同分享,不过澳洲胖子
例外。」

「谢谢你的好意,我是东方人,我还是认为────」

「好极了!我们终于获得一次良好的沟通,东方、西方,呵呵!」法国人又回到原
点,继续口沫横飞述说那个中断的间谍故事。「说到苏卡诺,他当年下台后,苏哈
托取而代之,实行独裁专政,整肃异已,大举扩张裙带关系,官商勾结,贪污腐败
,结果成这次政治和社会上的大动乱而被迫下台────噗、噗、噗!这种咖啡真
难喝────」他把杯子一推。「那么,你会问,这跟苏卡诺的女儿什么关系呢?


「还有澳洲胖子。」我提醒他,觉得他不知所云扯得太远了。

「对!那个死胖子,其实他也可能是俄罗斯逃亡的通缉犯。你知道吗?俄罗斯也有
黑手党的。」法国人又把咖啡杯拿到手上,喝完最后一口渣滓。「再说哈比比上台
后────这你应该知道,人民不欢迎;苏卡诺的女儿────什么名字我说不出
来,原本自组一个政党与哈比比对抗,但被哈比比运用内部矛盾把她赶出去,现在
是个机会,她又组成另一个政党,准备参加印尼总统大选。这就是关键所在了!不
过,台湾朋友,我觉得你对我有些误会。我的原则是,好东西大家分享────」

「澳洲胖子!」我再度提醒他。

「对,那个死胖子,」法国人猛眨一阵眼睛。「刚才我说到什么地方?噢!参加印
尼总统大选。你看过前几天的当地英文报纸吗?」

我摇摇头。

「报纸是应该看的,」法国人郑重的指点我。「台湾朋友,印尼随时会发生更大的
动乱,你不看报纸,不能掌握讯息,说不定政局一变回不了家。说到报纸,那个死
胖子也可能上报,接受公开审判。我告诉你,报纸要看────」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了。眼睛眯呀眯的,向我背后望去。

「你的日本情人真的很棒!」法国人赞叹的说,「她是日本皇族的女孩吧!噢!那
么的高贵、性感、迷人!」

我扭回头,看到知子跟同桌的旅客们,谈笑甚欢。那两个澳洲女孩和一对男同志,
以她为中心,围在四周,把她宠得好象在欣赏一个可爱的日本瓷娃娃。

知子似乎也很开心,不时掩口而笑,这让我联想到穿著鲜艳和服的京都女子的娇态


我跟法国人一样,也看得有些痴呆了。这时,知子恰巧也朝着我的方向快速扫了一
眼,不过,我感到她似乎不愿让别人察觉。我相信她知道我在向她爱慕的注视,而
且她知道我也知道她知道。

「说到那个死胖子────」这一次倒是法国人提醒了我。「报纸上也提到过,苏
卡诺的女儿最近有意到巴里岛集会造势,召开群众大会。你到外面去看,到处都有
她的海报和她那个政党的牛头标志。所以,此地目前的局势可说到处外驰内张。印
尼当局害怕引起暴乱,派出大批特务进驻搜集情报,追捕间谍。所以嘛,死胖子落
网了。」

他停顿下来,热烈的期待着我的反应。

「我必须走了。」我客气的说,看到知子也正离座。「谢谢你的故事,它很有娱乐
性。」

「娱乐性?」法国人不解的问,眉头皱了起来。

「这意思是───」我故意停顿一下,回报他一点悬疑。「故事性很强。ADIEU!」

知子走到我身边,亲嫟的挽起我的胳膊。我惊讶的看她一眼。不知为什么,我觉得
她这是故意做给什么人看的。

而事实上,我猜得没错。后来我们刚踏出大门,她便把手松开了。

「我们走吗?」她笑着说。

法国人大概觉得机不可失,猛然向前冲出一步。

「美丽的日本小姐,能认识你使我感到非常荣幸!」他卷着舌头说,脸不红气不喘
。「我是你的台湾朋友最好的朋友。太荣幸了!」

接着,他居然冒失的抓起知子的小手,弯下腰咂咂有声吻了一下。

知子跟我一样,被他这突然而来举动,搞得目瞪口呆。

「MERCI(法语:『谢谢』)!」知子有些啼笑皆非的模样。

「噢,这是我听到的最甜美的声音了!」法国人闭上眼迷醉的说。

与忧郁对话

我能了解,多年前,当我几乎还是懵懵懂懂的年代,我跟卡谬也做过一段时间对话
。然而,我和他一样,结论是「生存之外无他」。我的对话都变成我的一个沉重的
包袱了!

我能了解知子的心境,但我不想接受。我所选择的,跟她不同。我所渴望的、所追
求的,看来在这块充满着混乱、冲突与矛盾的土地上,垂手可得。我不需要跟任何
人对话。只要做爱便够了!

十五、 与忧郁对话

在巴里岛,不论是在街边、或民宅内,随处可看到一种简陋的休闲处所。有人把它
谑称为「发呆亭」或者是「是非屋」。它的构造很简单,以四根木柱支撑,搭成一
个长方形凉亭的形状。亭顶用木板搭盖,地板上放置着床、桌、椅子、有的甚至什
么都没有。地板下则有一个相当高度的空间,大概是为了达到防潮和通风的目的?
这种发呆亭是士着之间互动交谊的场所,比较特别的,它属于男性专用。大致上,
女人、孩子,都不能踏上一步,是巴里岛传统文化的一个特色。

巴里岛的男人,一向不理农事和家务。他们常常是一大早三、五成群,聚集在发呆
亭里,说长道短────包括斗鸡、木雕、昨天的雨好大、风往那个方向吹、香烟
涨价、蚊子叮咬、乃至于跟老婆作爱的技巧。总之,都是与男人有关的重大事件。

当然,话题也少不了他们最缺少的金钱。

譬如-

甲:「你最近身上有过几张钞票?」

乙:「唔,我的手指很久没有摸到钞票了。家里烂椰子很多!」

丙:「老婆没有给你赚钱吗?」

乙:「你倒是提醒我了。唔,我很生气,等一会就找个时间揍她两巴掌。你最近有
没有生气打过老婆?」

丙:「每天生气、每天打。我斗鸡输了钱怎么不打一打?」

大致如此。

知子的约会地点是乌布RAYA路旁的MESEUM NEKA美术馆,依她那份京都女子优
雅的气质,选在这种地方会面倒是挺适当的。

据知子说,路程只不过五分钟。我们从踏上巴里岛巧遇到小胡子之后,便对「五分
钟」这个时间概念,变得过敏。不过,知子向我保证,她仔细研究过,断然不是
SIWE主人口中那种时间。

「你的生命、应该不至于吝啬到多浪费这点时间吧!」她笑着说,拐弯抹角,语带
讥刺,让我听得好累。

我咽不下一口气。「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心甘情愿把整个生命的时间,
都让你随意去浪费。你刚才好象说的就是『浪费』两个字,我的耳朵没有听错吧!


「你的耳朵很好!」知子说,脸色却沉了下来。「问题是我,恐怕没有什么陪你浪
费的时间。我走累了,可以在路边休息一会吗?」

外面烈日当空,天气十分炎热。我在离开SIWE之前,听从知子的建议,向小胡子买
了一大瓶「阿瓜」牌瓶装矿泉水,一路上把它抱在胸前。这是游客在巴里岛上不可
或缺的宝贝────不止是饮用,还能在头部泼一些浇凉。

路边不远处,有一个发呆亭,我建议知子到亭上休息。

「你想我能爬上去吗?」她微微的喘息着。

「我抱妳上去。」我说,不禁又幻想着她衣服内的肉体。

她摇摇头。「那不是我能够接受的方式,何况,在巴里岛这个地方,女人好象没有
资格到上面去。我不想触犯他们的禁忌,坐在亭下的阴凉处休息好了。」

我们其实只走了大约三分钟,从空旷的街道上望过去,美术馆那个不算怎么起眼的
建筑,已近在眼前。

我把身上一个小型的轻便背包,垫在一块木头上,让知子坐下去。

「坐在这种地方心情又不同了。」知子满足的说,抬头望着天空。

树上的蝉在任性的聒噪、花丛中的蝴蝶在展姿飞绕、花儿在风中摇曳争艳,路上行
人不多,四周一片沉寂。

偶而有一辆车子驶过,仿佛忍不住寂寞的响一下喇叭,叭-叭-叭-的疾驰而过,卷起
一阵热风。

「距离美术馆不远了。」我指了指那幢暗红色的建筑。

「我不急。」知子说,接着她仿佛在自言自语,「等这种约会等了这么久,觉得真
是害怕。」

「这是一个很久以前定下的约会吗?」

「不,一个比喻而已。」知子摇摇头,「对不起,我大概是热昏了,在胡言乱语,
并不是跟什么人碰面,而且,我还有一个比这更重要的约会。」

「我听不懂!」

「你不必懂,会让你很累。走吧!」

我不想走进那个美术馆,不为别的,纯粹是心理上的一种抗拒。我开始了解,知子
所谓的约会,确实如她所言,一个比喻而已。她是来参观巴里岛的美术品的。这倒
是不言可知,她从京都远远的跑来,居然不分昼夜窝在床上看书,又抱病冒着烈日
走向一个艺术的殿堂。这是知子这个京都女子的面貌了!

我不同。

我不想跟这些形而上再扯上关系,也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什么约会。或者有,或者是
能把人烧焦的莎莉、或者是澈头澈尾的堕落、或者是毁灭。

把我看成是行尸走肉吧!我不配、也不想、也不喜欢跟她走同一条路。

我走我的,甚至走那个法国神经病的也好。大家共享吗?也不坏。只要感觉快乐就
好!对,感觉。快乐不一定是欣赏他妈的什么美术品吧。冒着炎热的大太阳哩!

于是乎,我谢绝美色和良知,决定等在门外。

然后,我一忍、再忍,足足等候近两个小时,知子仍未出现。

这是极限!我告诉自已,京都女子太任性了。她应该像巴里岛的女人,挨一点儿打
也许更符合日本传统。

我满怀着愠意冲了进去!

整个美术管馆内,如坟场一般寂静,只看到零零落落三、五个游客。我绕了半圈,
才发现知子的身影。

她如同一座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在一幅画作前面,双手支颐而坐。

我从她背后走过去。美术馆内那种肃穆的气氛,迫使我放轻脚步,满怀的愠意也跟
着消失大半。

「你还想再看下去吗?」我低声问。

「噢!」她仿佛刚自梦境中醒来,缓缓的坐直身躯,随着把手也放了下来。我看一
下那幅画,不禁心头感到一震!画作上是一个满面忧色的少妇,并且几乎跟知子先
前相同,双手支颐而坐,背景则是一片浓重的阴郁的蓝色。

我很快便被它感染,一股绵绵而来的难以承受的压力,仿如一块巨石倒在身上。

我扭开脸。

「知子,我们走吧!」

「啊!」她回了一声,有如呓语。

「你一直在看这幅画?」

「我!」她摇晃了一下。「不,我在────算是对话吧!」

是在对话?我能了解。当你渴望获得或失去某些东西,譬如一种谅解、一种倾诉、
一种疑惑、一种安慰、或一种无语的责难────你会寻求一个适当的对象,进行
你与他之间的对话。那个对象不一定是谁,但必然能赢得你的感动和信赖。这或许
是一个人、或许是一位神袛、或许是一本书、一条河、一面墙壁,或许如同知子一
般,是一幅无名的画作。

我能了解,多年前,当我几乎还是懵懵懂懂的年代,我跟卡谬也做过一段时间对话
。然而,我和他一样,结论是「生存之外无他」。我的对话都变成我的一个沉重的
包袱了!

我能了解知子的心境,但我不想接受。我所选择的,跟她不同。我所渴望的、所追
求的,看来在这块充满着混乱、冲突与矛盾的土地上,垂手可得。我不需要跟任何
人对话。只要做爱便够了!

我不接受。

「走吧!」我催促她。

她终于站来。然后,她好象溶入一段破旧的黑白影片的人物,缓慢的转过了身,那
时,我看到的她面容苍白得可怕,泪像泉水一般簌簌的落下────

我一时手足无措,满怀着怜惜的心情,把她一拥入怀。

我有一个错觉,这个美丽的日本瓷娃娃,也许随时会倒下地,化为一堆碎骨!

我希望她永远快乐

我们知道,如果我们相爱是不对的,是没有道理的、是没有用的。我的这个判断应
该没有错。一次旅游途中的恋情,最后很可能变成连起码的尊重都欠缺的性爱游戏
。至于知子,我想,她也许比我的感觉和想法更强烈。

十六、 我希望她永远快乐

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陡的下一场大雨。它骤然而来,一阵无情的撒泼之后,
又骤然而去。

此外知子则几乎是每天吃过早餐后,都央请我陪她在乌布地区参观其它的美术馆、
博物馆、和一些私人经营的木雕、蜡染、银器等商店。

偶而,她也会买一些小小的、零碎的纪念品,譬如饰品和T恤一类。而有一些看来
不怎么起眼廉价的东西,只要穿戴在她的身上,便会像变魔术一般,相互辉映,倍
添光采。这让我不时感到非常的惊奇!

我就不同了。不管如何高贵的衣物,似乎在我身上不能穿出任何效用。总之,一眼
看上去我就是个粗率的男人,T恤加短裤加拖鞋反而自然些。

知子每到那些场所,总是一副盛装的亮眼的打扮。唯一的一次,是有一天原本计划
参观首府典巴萨的一家博物馆,她却跟我一样,换上了一身少得不能再少的『遮羞
布』。这可让我大开眼界,而小胡子尤其看得目瞪口呆。

「你的、非常非常漂亮的日本情人────」他的胡子上下飞动,费力的说着怪腔
的英语和运用仅有的字汇。「皮肤非常的───白色,非常、SEX的骨头、迷人感
觉。」

我能了解他的意思,形容得倒也贴切。所谓的什么SEX、骨头、感觉────应该
指知子那略嫌削瘦的身裁。其实那是知子最迷人之处,它挥散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
质,── ── 有如风中摇曳的柳枝一般,那么的优雅、而且让人不自禁的怜惜。

我为了迎合知子的装束,曾特别跑到库塔区在,KUTA SQUAR路上,有一家法国人
开的STUDIO ANIMALE商店,选购一件比较价廉的VERSACCE米色麻布西装上衣,
并搭配一条黑裤。脚上则依旧是运动鞋。遗憾的是,我穿上那一身名贵的衣服,走
路都觉得有点困难。我就是这么不能上台面!记得当初在大老板面前,也挨过不少
次带着角度的训话,原因就是我不懂、也不搭穿。

知子看到我穿著那么一套衣服,口头上没做任何批评,但我可以感觉到她不以为然


走在路上,我四肢僵硬,举步维艰,她不时咬着嘴唇斜睨我一眼,嘴角上露着一抹
忍俊不住的笑意。

我当然有自知之明,只穿了一天,便把它胡乱揉成一团塞进背包了。

「这才对,本来挺帅的嘛!」知子高兴的说,「你穿那种正正经经的衣服,不只是
你累,其实我更累。还是做你自已吧!」

「这是为了你才穿的。」我嘟囔着说。

「谢谢!」知子说,然后她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那天,我们相偕走出SIWE后,我越想越不对,她怎么忽然改换这种打扮?我对服装
虽不甚了了,但我知道它跟一个人的心情、尤其是赴会的场所,具有密切关系。我
在花园入口处停下脚步。

「知子,我不相信你今天是看什么博物馆,说出你的秘密吧!」

「你很聪明,不过我没有秘密,只是想看一看巴里岛的一些景点?」

「我还是不相信!」

「好吧,既然你这么逼我────其实也没什么,你已经陪了我两天,我又表现得
那么无趣,所以────我想抽个时间,专程陪你到外面走一走。很对不起,我太
任性。这两天恐怕把你闷坏了。」

她说得那么婉转、那么细腻、那么动听,仿如一股潺潺的溪水流过我的身上。

「什么景点?」

「这得问你吧!我只看过一些简单的资料,譬如猴园、象洞、努沙尔和库塔BEACH
───其实海滩也好,我也能赶一点时髦。」

「什么时髦?」

知子冷然瞪我一眼。「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本来你把我也看成那种日本女孩的。
SIWE的那些男人,大概也在背后用那种眼光看我。我们今天就去海滩──说到赶
时髦,你这付外貌跟BEACH BOY差不多。走吧!」

我回忆这几天在库塔和乌布地区,至少看过三、四次,常是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孩,
和一个比她矮小而黝黑土著男孩手牵着手,走在街头。那幅情景颇令人发噱,原因
是女孩总是表现着一副昂然的主人般气势,男孩则有些畏畏缩缩的偎在身边。这可
大大的有悖巴里岛的传统了。

「你让我做你的BEACH BOY吗?」我的心大动了。

「怎么不可以,」她又对我斜睨一眼,几乎只看到眼白,「只是皮肤太白,不投日
本女孩的味口,晒一晒再说。」

原来是一个嘲弄的诡计!

「我们在海滩上混一天吗?」

「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挑一些你更喜欢的。」

「我希望跟妳一起。」

「我会的。不是说过吗?这算是台湾蔇,京都女子陪伴。CLUB大概是你的第一愿望
吧!这得等到晚上再说,还得祈祷我的身体是否能撑下去。」

「我很担心这一点,你真的撑得住?」

「试试看。总之,我非常愿意陪伴你。这身打扮你还满意吗?」

「我────我────」我结结巴巴的,觉得喉头又变得干涩,再也说不出别的
言语了。

「那末走啊!」知子催促说,又挽起我的胳臂。
不知是外面天气太热,还是我们已烧起了一把火,总而言之,我们搭上一出租车─
─什么颜色、什么车表都不理会; 一路上都感到有如带着醺醺的醉意,直奔库塔
BEACH。

从海滩上向前望,是翻滚着白浪的无边无际的蓝色大海。沙滩上,摆着一列五颜六
色的遮阳伞,许多游客已经躺在椅上享受着海风和阳光。海上浪头很大,穿著紧身
衣的冲浪者,也开始在波浪的顶端飞跃、翻滚。

这些游客几乎都是金碧眼的西方人,还没有看到东方面孔。或即使有,也多半是日
本人。在这个时间,寄生在海滩一带的土著beach boy,尚未露面。他们多半黄昏时
分出现,在充满着浪漫气氛的落日余晖浸浴中,四处游走,并主动的跟女性游客搭
讪。

有不少女性游客是专程跑来寻求一时肉体上的刺激的,有的是单独一个人,有的则
是三、五成群。她们有如饥饿的鲨鱼,鼓胀着满腹情欲和湿透的下体,在海滩上搜
寻猎物。

有些是年轻美丽的、有些是华年已逝的; 有些是开放的夫妻、有些是贪欲的情侣;
有些东方人、有些西方人──────

我和知子可能是最独特的一对。我们并肩躺在椅上,但却不是一对恋人。我不认为
她真的爱我、或我真的爱她。我想她也一样。我们只是偶然相遇,同住一室,各自
在寻求自已想要的东西。

走的路不同、想法不同、感受不同──── 噢,也许我对她是钟情的,或者她也许
对我是心动的。不过,我们始终互相抗拒,从未做过进一步的探索。我们知道,如
果我们相爱是不对的,是没有道理的、是没有用的。我的这个判断应该没有错。一
次旅游途中的恋情,最后很可能变成连起码的尊重都欠缺的性爱游戏。至于知子,
我想,她也许比我的感觉和想法更强烈。

整个上午时间,我们都静静的躺在椅上。没有下海,甚至没有交谈过几句话。

不过,彼此偶尔做出一些某种含意的动作、一个眼色、或一抹微笑─────足够
填补心内的虚空了。

一般来说,西方人和东方人──尤其是台湾人,对旅游的观念有很大的差距。西方
人多半选择一个定点,譬如,他们也许把几天的假期都放在一片沙滩上,仔细的品
味、享受,而东方人、特别是咱台湾同胞,却总是希望能花最少的钱,并且在短暂
的几天内,走遍每一个可以回家夸耀一番的地方。在旅游途中,你会常常看到一个
奇怪的现象,一大群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可爱的台湾同胞,手上大包小包,张着大
嘴,行色匆匆,他们总是看看猴子、骑骑大象、或者跟小贩们争吵着买些廉价的纪
念品。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背后则永远有一个手持指挥棒或皮鞭的在地导游押阵


你看过多少独行的台湾旅者?没有。倒是有不少台湾的年轻女孩三三两两,背着轻
便的背包,着T恤、短裤、拖鞋,风尘仆仆,汗流浃背,坚定的走在陌生国度尘土
飞扬的道路上。

她们那份独立、自主的精神──── 尤其那个是具有丰富象征意义的背包,常让我
感动得不能自已!

她们不是蝴蝶。她们走出去,走在大地上,真实的体验大地的丰饶,留下自已的脚
印。

我和知子一直到太阳直晒到头顶上,才依依不舍的离开那个美丽的海岸。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也许是海风的关系?知子看上去毫无倦容,走在沙滩上,她甚
至不时跳跳蹦蹦的,像孩子一般嬉戏。这让我感到宽心和高兴。我至今不知她究竟
罹患什么疾病,她不愿谈起,我也不便探询。对女性来说,它应该是相当隐私、是
一个非常严重的话题,我不能轻率的发问。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严重,我有时想,否
则她何至于独自跑到巴里岛这个遥远的地方。

不,没有任何所谓的严重。这短暂的几天共处,也使我内心强烈的抗拒那种想法。
我不认为这个美丽的京都女子,不管现在、未来、会发生任何不测。

「你不觉得累吗?」

「不!」

「回去休息?」

「不!」

「好吧!」我退让的说,「如果你在路上累倒的话,我绝对有力气把你抱回去。妳
想不想让我抱一抱?」

「不!不!不!」她快乐的弯腰笑着。

我希望她永远快乐!

一切徒然之必然

我爱她吗?这可让我难以自问。我没有爱她!可能只是想寻求一些旅途上的慰藉,
或者只是虚荣心作祟。我不能欺骗自已,至于她是否爱我,我真的不了解,也不必
了解。其实,不论两人如何,倒头来还不是拍拍屁股各自走了。

十七、 一切徒然之必然

我们午餐是在KUTA一家PADANG FOOD小吃店进餐的,这种当地传统的餐饮,在
巴里岛随处可见。手推车上有、小吃店也有、更高级的餐厅也有。

进入小吃店,店员立刻把十几盘各色菜肴,堆栈到桌上,知子惊讶的望着满桌美食
,不知如何下箸才好。

「太多了。」她皱起眉头。

「这是可以挑着吃。」我向她解释:「吃一盘算一盘的账。其它嘛,让你免费欣赏
。」

如我所料,知子食量很小。吃了少许蔬菜,喝了半杯酪梨汁。

「很好吃、也很饱了。」她笑着说。

我不敢勉强她。我的食欲一向特佳,狼吞虎咽,吃了七、八盘,包括炸蛋、牛肉、
蔬菜,和一碗白饭,外加大杯酪梨汁。接着,我还故意在知子面前拍拍肚皮,打了
一个饱嗝,让她笑得如同柳枝般摇曳,又露出半个可爱的圆圆的舌头。

我提议找一家咖啡店坐坐,她立刻答应下来。不过,在咖啡端上桌之后,她开始变
得沉默,咖啡也没有沾嘴,并不时皱眉隐约露出痛楚的表情。

「我想回去SIWE了。」她的声音变得好虚弱。「很对不起,恐怕又要让你扫兴了。


我连忙结账,跑到门外拦车。一路上,知子一语不发,像猫一般蜷缩在车座的角落
上。我非常后悔!实在不应该带她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我相信,她仅有的一点点体
力必定耗尽了。

好久、好慢,终于回到siwe。刚踏进门,迎面遇到法国人。他眯着眼,好象一只青
蛙蹦蹦跳跳迎上来。

「哈啰!」他张开双臂,仿佛多时不见一副准备拥抱的姿势。「我能请你和美丽的
日本小姐喝杯咖啡吗?」

「很抱歉!」我用手挡开他,搀着知子朝楼上走。

法国人不肯罢休,居然追了上来。

「台湾兄弟,这是一个诚意的邀请。我想告诉你很有趣的故事─────」

「vous me rendez malade!你真是让人『厌烦!』」我不耐的说,又挡开他的手。

「你应该看到这位小姐的情况。请走开!」

「真难以相信!C‘EST INCROYABLE!」法国人在背后嘓嘓的叫。

走进房间,知子倒在床上。我拿一杯水,小心的凑到她唇边。

「把药拿来给我────」她虚弱的说。我扶起她,让她吞下两粒粉红色药片。她
轻喟一声,随即合上眼。

那天下午,我足不出户,始终陪她在房内。知子沉睡着,我躺在床上,凝望着墙上
那幅土著妇女油画。我看到她那原来浮在嘴角的一抹温暖的笑意,忽然收敛起来,
换成一个卑夷的冷笑。

天色暗下来了。

我的眼皮变得沉重,视线逐渐模糊。土著妇女忽然从我面前掉头而去。我翻一个身
,进入黑暗的梦乡─────

我做了一个内容混乱的梦:知子坐在床边,望着那个土著妇女消失后留下的油画空
框,泪流满面。我安慰她,她满面怒容,不肯理睬。

然后,我难过的从梦中醒来,却发现知子当真端坐在床边,双手叉放在膝上,默默
的向我望着。那种情景,仿佛是梦境与现实连结在一起了。

「嗨,妳醒了!」我惊讶的叫了一声,脱口而出居然是华语。

她欲言又止,继续高深莫测的向我望着。我忽然感到一阵如巨石压身般的沉重,有
一种潜在内心许久预期可能出现的不愉的情况,终于必须面对了。

我不再开口,只能摆出一副无辜的待罪的表情,静候她列举罪条。

我们互相默默的对望着,许久、许久────

那真是难捱的一刻,逼得我几乎想大声喊叫!

「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启齿────」知子终于开口了。「大伟,这是让我、应该也
是让你一样感到非常为难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谅解!」

我当然能谅解。其实她不必说出口,我已经大概明白是些什么罪条了。没有审判过
程,现在所等候的不过是预知的判决罢了。

「我非常的感谢你,大伟,这些日子以来,你给我很多很多。」知子说,她很平静
、也很婉转,那是京都女子的特色。但我能感觉她有一股强自抑制的情绪────
其实那种平静就是不平静,那种婉转更是不可挽回的。

我不接话,耐心等着最后一刻。

「很多很多的帮助、很多很多的快乐─────」知子的声调逐渐急促了。「但是
,我必须说,应该是『STOP』时间了。(突然转为英语的确比较婉转。)」

这一次,我点点头,帮她再加上一个句点。终究还不是「TIME TO SAY GOOD
BYE」,我想,心中多少有点宽慰的感觉。

「我知道你会为难、我更为难。我们一开始就错,错在我明知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却────」她停顿一下,又急促的接下去。「大伟,这是徒然的,我们现在还来
得及停步。不必再费心我的事情了,你去找你想要的,我还能照顾自已。」

「你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我忍不住冲出一句。

「很严重,只是我不想解释。这个问题已经让我苦恼多日,前后都找不到出路。我
也许对你不够了解,但是像你这样的一个人,远远的跑到这个地方,我确信你在逃
避一些东西。我了解人的脆弱,而不论是你、我,都没有理由再承受更多的伤害。


我无法反驳,尽管我是很不甘的。但她说得对!该是停止的时刻了。我没有爱她、
她没有爱我。陌生人而已!

我爱她吗?这可让我难以自问。我没有爱她!可能只是想寻求一些旅途上的慰藉,
或者只是虚荣心作祟。我不能欺骗自已,至于她是否爱我,我真的不了解,也不必
了解。其实,不论两人如何,倒头来还不是拍拍屁股各自走了。

至于说到伤害,我倒是自信不能伤害到我。那么,她为什么认定会造成伤害呢?

「是的,我完全了解了。」我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知子,你瞧,我们彼此能够
做到如此的坦诚,也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不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衷心希望你
快乐!」

她站了起来。

「我想到花园里走走了。再见!」

她那削瘦的背影,一眨眼消失在门外了。其实也好、也对。我有什么理由让自已再
陷入一个更大的困境?再见!也好、也对。回到原点不是很快乐吗?也许我今夜便
应该找莎莉烧一把大火!

我不断的安慰自已。那个土著女人仿佛又走回画框,继续对我发出温暖的微笑。

而外面躲在树丛中的蝉,此刻则此起彼落的对我鼓噪着。

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的世界比知子的热闹多了。我也在跟时间赛跑,不同的是,我是麻痹自已的灵魂
。生命的价值在于延续更多烂污的生命,生活的意义在于创造更多鬼混的机会。胡
说八道,都有一理。

十八、 两个不同的世界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我大致是白天睡觉,午后跟SIWE的旅客们在餐厅里闲扯,入夜
后则跑遍各区的CLUB、小酒馆和咖啡店瞎泡。

我不太了解知子的情况,只看到她每天起床后,忙着进进出出。大概是赴你的什么
鬼约会,到处参观和欣赏一些艺术品。

她给我一个印象,仿佛是在跟时间赛跑,紧守着灵魂,把躯壳丢开不顾了。

而我们自从有过那次对话之后,表面上固然维持着起码的礼貌,实际上很少真正有
什么交谈。哈啰、午安、(其它时间看不到人)等等,一类的。我的脏臭衣服丢了
一地,她没有再拿去洗────怎么忍受我就不清楚了。

有时,她似乎夜里睡得很不安稳。时常听到她上床、下床、和出入浴室的息息率率
的声音。有时可能是服药,但有一次我甚至隐约听到她在呕吐。我当时感到非常的
关心和疼惜,但我强忍耐着,不去理会。

她的健康情况确实越来越差,服药的频数更多、食物吃得更少、面色更苍白,眼眶
也明显的下陷了一些。我看得出,她能够照常出出进进,全靠着一股坚勒的意志力
。她在人面前,总是盛装出现,并开始化一点淡妆,以掩饰自已。她也总是露出一
脸优哑的微笑,打动每一个人的心坎。如今,那两个澳洲女孩算是她最知心的朋友
了。她们不时跑上楼来找她,叽叽喳喳,聊得好不开心。知子通常只是一个忠实的
观众,不过,她似乎也很开心,乐得享受这份纯净的、短暂的友谊。

有时我在睡觉,她们不理会,我也置身局外。还是那句话,我倒下去就是一块谁也
撼动不了的石头。

我的世界比知子的热闹多了。我也在跟时间赛跑,不同的是,我是麻痹自已的灵魂
。生命的价值在于延续更多烂污的生命,生活的意义在于创造更多鬼混的机会。胡
说八道,都有一理。生殖器便不只是用来小便的,我们跟僧侣、修女、或独身主义
者相比,都知道那玩意还有一种更好的用处。

澳洲胖子又出现了。这让许多旅客大吃一惊,原因是他们跟我一样,都听过法国神
经四处广播的那个离奇的间谍故事。

我在餐厅看到澳洲胖子又独坐一隅,面前照例摆着一瓶啤酒。我不禁瞪大了眼,澳
洲胖子大概被我瞪得不舒服,双手握成拳状,比在桌面上,响应我一副挑衅的姿势


「有什么问题吗?」他吼了一声。

「没有。」

「那就没事了。」澳洲胖子拍拍自己毛茸茸的肚皮。「台湾,请坐。你不必胡思乱
想,我也听说这儿谣言太多。我尊敬你那位漂亮的日本情人,她是这个岛上最高贵
的女性。法国人对你放过不少臭弹吧!」

「我不搬弄是非!」我断然向他迎战。如果真正打架的话,我想我大概还不至于吃
亏。

「那就没事了。」澳洲胖子又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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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美文转贴 / 《可以说谎可以爱》(上)-------- 一个自助旅行的大浪漫,无意中知道有这本书,满网络的找,终于找到了。于是,和大家分享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可以说谎可以爱 (上) 作者︰艾闪 (台湾)

    可以说谎可以爱 作者︰艾闪

    目录
    ■ 我发明一种生活的角度
    ■ 尝试享受猪的快乐
    ■ 邂逅是一个心碎的前兆
    ■ SIWE主人那很好的一切
    ■ 在处女座光环的照耀之下
    ■ 摆脱一切不快乐甚至是快乐的束缚
    ■ 从沙特到苏格拉底
    ■ 怀乡的椰子与歉意
    ■ 卡萨布兰卡的另一章
    ■ 跌入卡夫卡式的梦魇
    ■ 最后什么都没有
    ■ SARI惊奇
    ■ 那种生命的恐惧太沉重了
    ■ 可爱的日本瓷器娃娃
    ■ 与忧郁对话
    ■ 我希望她永远快乐
    ■ 一切徒然之必然
    ■ 两个不同的世界
    ■ 我给了她那个谎话
    ■ 无声的喊叫
    ■ 没有哪一件事情是对的
    ■ 名叫中村的是也
    ■ 最后的犯罪现场
    ■ 尾声

    Palee Island. Palee Island. Palee Island.

    其实,对女人撒谎一向是我的一份本领,而且说一句不怕脸红的话,我觉得它不
    但带给我一些快感,也算是给女人的一种肯定。

    这种事我可是没什么罪恶感,所以,我对那个日本女孩理直气壮的说,「知子,
    我当然是、当然爱你的!」

    时间:一九九九年一月八日
    地点:印尼巴里岛布区一家名叫SIWE的小型廉价的花园旅馆。

    Palee Island. Palee Island. Palee Island.

    我发明一种生活的角度

    因此,我一边撒尿、一边就想,如果我在这儿没任何角度的话,那么,我何不他
    妈的发明一个。

    一、 我发明一种生活的角度

    那个眯眯眼小妹跑来对我说,大老板问我有没有时间,打算跟我好好的聊一聊。

    看她一脸诡异的神色,加上她传来的是什么有没有时间聊一聊等等,我知道该来
    的终究来了。

    「他说的就是什么“聊、一、聊”吗?」

    「是!」眯眯眼紧张的说,眼珠子瞇得快看不到了。

    「好吧!」我说,「妳去向大老板回报,说我会给他时间,不过我得先去撒泡尿
    。」

    眯眯眼迟疑了一下。「照你的话向他报告吗?」

    「没错,照我的话去说,可别漏一个字。」

    反正豁出去了!

    我当然知道大老板想跟我聊些什么,也能预料到有什么必然的结果。有些事,换
    了别人也许不会出岔子,但是碰上我八成搞砸。有人说这是我何某某最大的毛病
    ,我自已倒是把它看成一个优点,角度不同罢了!

    前一天,我奉小主管之命,跟一位日本客户谈生意。这椿生意谈了两个多月了。
    我原本看那个日本不顺眼,结果两人话不投机,搞得相当火爆。他骂我一句「巴
    格牙鲁」,我马上溜溜的回一句台湾士产三字经,也顺便把几天来受一个烂马子
    的闲气以及打罗宋赢了万把块新台币收不到账的窝囊气成桶的都发泄出去。什么
    什么呀,他以为台湾还是他们的殖民地啊!

    回到公司,我装着没事。天也没塌,地也没垮,我继续上网探马子。小主管终于
    憋不住了。他跑过来低声下气的向我问,跟那个日本老爷生意谈得结果如何?

    「应该差不多了吧!」他陪着笑脸问,同时用力的搓着两只手,搓得好象快要冒
    烟了。

    我据实以告。

    他快要吓昏了。「帅哥,你是不是不想搞下去了。不能把我拖下水呀!」

    「搞不搞还不一定,」我说,网上出现马子了。「我不是跟你作对,这得看大老
    板从什么角度看事情--就像他经常挂嘴上的,角度是很重要的。」

    「他只有一个角度。」小主管苦着脸说。

    「我也一样。」

    眯眯眼走后,我倒是真的跑了一趟洗手间。有两位同事正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吸烟
    聊天,我一露面,两人马上闭了嘴。消息传得可真快!

    「还好吗?」有个同事开了腔。

    「不过是角度的问题而已!」我冷然回答,觉得自已真的有够帅。

    而当我扯开裤子的拉炼,掏出宝贝撒尿的时候,那种舒爽的感觉当下便让我把自
    已的角度确定了。我们的大老板每次开会,都把角度这两个字挂在嘴上,譬如什
    么这件事站在公司的角度如何如何,那件事站在他个人的角度又如何如何,却从
    来没有听他提过我们这些可怜的员工应该有个什么角度。因此,我一边撒尿、一
    边就想,如果我在这儿没任何角度的话,那么,我何不他妈的发明一个。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揣摩大老板的耐心和怒气已积压濒临爆破的临界点,这才一
    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晃进那间豪华办公室。我对个地方是很熟悉的,原因是我近两
    年来,三不五时常常触犯到他那个僵硬的角度。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大老板打开尊口之后,先从那个日本的龌龊脑瓜子切入
    ,随即转入他的单方面角度。

    「请问何先生,你是抱着什么心态搞种把戏!」一副讥讽的口气。

    我没回答,夸张的把双手一摊。

    他愣住了。

    据我了解,他应该从来没看过任何属下敢于在也面前如此表演。我自已呢,其实
    更觉得新鲜!

    他忍不住发火了。「你知道我们对那位日本客户下过多大的功夫吗?你居然轻率
    的把它搞砸!何大伟,我今天一定要跟你算清这个账,我倒想麻烦你前前后后给
    我解释一下!」

    说罢,他啪的一声,把捏在手上一份准备跟我摊牌的企划书,用力摔到桌上。

    我还没开口哪,他气急败坏的又接上一句。「麻烦你解、解、解释一下!」气得
    吃螺丝了。

    我先把两只手掌向前一比,做了一个劝告他保持冷静的手势。「解、解、解释什
    么?」我也刻意回报他几个螺丝。「其实很单纯,我跟他不对盘,他骂我四个字
    巴格牙鲁,我回一句三字经。这是很公平的!」

    「你还不认错!」他暴跳如雷。

    「我有错吗?」我顶撞一句。

    「好!」他气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既然如,我不必再说废话,站在公、公
    、公司的角度,我不得不下令请你立刻 ── 」

    「别急!」我打断他的话。「我猜你的意思是FIRE我。其实不必你开口,我已经
    决定先把你给FIRE了。你听得懂吗?听不懂吧!」

    「什么意思?」他瞪大了眼。

    「你脑筋转个弯吧!反省反省,啄磨啄磨。拜拜!」

    便走了。

    走到街上,迎面是满天满地白花花的阳光。我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已仿佛刚从
    一漥泥淖中挣扎走出来。

    我从满怀理想和热情进入这家公司,不计薪酬,日夜打拼,到变成心灰意懒浑浑
    噩噩的拖日子,前后整整四年。这位大老板别的本事没有,消磨别人的志气可有
    一套。

    我不禁开始责备自已,唉,何宝宝,你在搞些什么把戏。凭什么如此浪费自已的
    生命呢?

    尝试享受猪的快乐

    话说「斯斯」有两种,人类的快乐也有两类。一是精神上的、苏格拉底的快乐;
    一是官能上的、算是猪的快乐。说到苏格拉底,依我目前的状况来看,似乎距离
    越来越远,纯粹是一种生命的浪费;谈到猪的快乐,至少在眼下来看,简直是我
    生活最大的目标了。此刻,我精力充沛,堕性十足。让别人去欣赏梦娜丽沙的微
    笑吧!至于我,只想动脑筋如何解开她身上的第一颗钮扣。

    二、 尝试享受猪的快乐

    我闲晃了一阵,怎么都觉得浑身不对劲。大老板被我FIRE掉了,四年的怨气出光
    了,但我没有享受到预期的满足感。这大概是我们这种小雇员跟大老板的不同之
    处?我们终究不是上血腥的杀手。

    我暂时无意另觅一份工作--只是想到每天必须急乎乎的赶时间打卡,便觉得头
    皮直发麻。更甭提还得不时硬吞下别人的什么角度的鸟事了。

    我每天找人打打保龄球、玩玩罗宋,甚至不惜随落到陪几个三十几岁过头的邻居
    黄脸老太太捡红点。输赢不大,总是不愁没零钱花。这倒是我的天才!不过,我
    总不能长此混日子。我每天只要回到家,便得面对老妈关切的眼神,更要躲开老
    爸那一脸的不信任。这也难怪,我平时对他老人家谎话说得未免太多,偶而也太
    过于离谱了些。

    我逐渐感觉非得远离这一切不可了。你不这样、便得那样,必须选择一条路。而
    眼前四周的压力太大,逼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于是,我打了一个主意,私下向老妈挪用了一笔银子,干脆远走高飞。

    往外跑!

    这是我多年的憧憬,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所以,我便告诉自已,何宝宝,你怎不
    也发明一个他妈的机会呢?

    我背上一个破旧的大背包,首先冲向免签证的澳门。决定独自蛮闯!拿到老妈的
    钞票之后,当天便坐台汽从台北前往中正机场。在机场买机票,划机位。一切顺
    利!我怀着满腹信心与冒险的刺激,踏上飞机。其实,到澳门后睡在哪儿还没个
    底哩!

    我抵达目的地后,在街头上打了一转,发现到处都贴着一些「特价代订各大酒店
    房」的招贴。有些所谓的冷气渡假套房,仅须港币一百;高级一点的如「假日」
    、「富豪」、「财神」等等,也不过三百左右。不过,我选的是顶尖的「葡京」
    ,一宿六万,也不过是台币两千多元而已。我自信有办法赚得到!

    招贴上还特别注明:「港、台客六百」「俄、中、澳客八百」。这应该是拜台湾
    经济奇迹──不,也许是拜台湾黑道大哥之赐,才能享受到这份优遇。原因是台
    客在澳门吃喝嫖赌样样来,钞票好象是自已印的。那些俄罗斯和中国大陆客,则
    个个钱包干瘪,跑到澳门顶多买瓶眼药水。葡京是澳门最大的赌、色基地,当然
    不欢迎他们那种客人。

    背着大背包、穿著骯脏的运动鞋,晃进金碧辉煌的葡京大酒店,对我来说的确是
    一次新鲜的经验。意外的是,那些穿著高级套装、端庄秀丽的女性柜台服务人员
    ,倒像是对我这懂人物司空见惯,她们浮着一脸迷人的笑靥,丝毫未露讶异或怠
    慢的神色。

    我进了房间,脸都没洗,便往楼下的赌场跑。在酒店内一条长长的商店走廊上,
    人潮如流。许多打扮妖冶的卖春大陆妹,三五成群,在走廊上晃来晃去,公开招
    揽生意。

    「楼上休息?」一个穿热裤的朝我连连丢着眼风。

    我不理会。通过电子检查的关卡后--我第一次踏进这个闻名东南亚的赌场。台
    北赌王何大伟来也。

    我在赌场里,跟一些烂赌客纠缠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回房休息。

    起初是一对一、比大小,企图速战速决,但我的手气太坏,差一点把手上的钱输
    干。这可把我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后,我转往百家乐的赌台上。那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小心谨慎,把握胜率,并
    以最大的耐心和决心应付难关。我了解这是我在澳门、乃至于夸张一点说,可能
    是我未来不知多少年的一次机会了。两、三个小时后,我终于恢复旧观,把原先
    输掉的又捞了回来。

    我的手气越来越好。真像俗话说的,财神爷上门,挡都挡不住。我再度转到比大
    小的赌台,满怀自信,心情亢奋,下注毫不犹疑。有一次,我连押七次大点,一
    点也不手软,居然天从人愿。

    我知道该是收手的时候了。这才是赌徒的真本事--该出手就出手,该收手绝不
    犹豫。

    走了。

    我大睡了一觉,醒来后才发现已是到达澳门的第三天午后了。我一跃而起,在饭
    店的走廊上挑了一家小店,吃了一客廉价的鸡腿饭--这叫做台湾人不忘本!小
    店里也坐着几个大陆妹,她们趁机跟我搭讪,我也跟她们胡扯了几句--这算是
    政治对话!不然的话,我人生地不熟,这张嘴巴除了吃饭还能做什么用途呢?

    钱包里塞满着钞票,人就觉得好象蛮有志气,对这个世界也更有希望和把握。现
    在是别人需要听听我的角度如何了!

    接着,我跑了一趟香港。半年前,我曾奉命到香港接洽业务,手上有一份多次入
    境签证,刚好派上用场。不同的是,上一次限于公司的经费角度,两天一夜,来
    去匆匆,而且主要是陪客户通宵打麻将。赢是赢了,对整个香港的印象,却是只
    限于一张方方的麻将台。

    这一次当然不同,一切自由发挥。然而,当我站在中环的街头上,望着眼前如大
    河般滚滚的人潮,遮天蔽地,朝我无情的迎面扑来,不禁感到心惊肉跳。我从来
    没有体验过身边有如此多的陌生人。何况,这跟台湾不同。他们没有谁关心我,
    我更是完全不认识谁。

    这也不是我预期的结果,于是我赶紧逃了。

    我盘算再三,决定跑到那个被誉为天堂之岛的巴里岛去看看。我对那个地方向往
    已久。根据我所获知的资料,它是一个正在受到西方物质文明入侵和冲击的原始
    岛屿。它是纯朴的、也是浮华的;是宁静的、也是喧嚣的;是精神的,也是官能
    的;到处充满着矛盾和刺激,倒是挺符合我的欲求及心境。

    从我离开台北,快一个礼拜了。在这混乱的日子里,有一个念头,在我的脑袋里
    逐渐成形。照我这个不上不下、尚未到达而立的年龄,我对生活只有一个确切的
    渴望,那就是如何活得更快乐。话说「斯斯」有两种,人类的快乐也有两类。一
    是精神上的、苏格拉底的快乐;一是官能上的、算是猪的快乐。说到苏格拉底,
    依我目前的状况来看,似乎距离越来越远,纯粹是一种生命的浪费;谈到猪的快
    乐,至少在眼下来看,简直是我生活最大的目标了。此刻,我精力充沛,堕性十
    足。让别人去欣赏梦娜丽沙的微笑吧!至于我,只想动脑筋如何解开她身上的第
    一颗钮扣。

    我在想,从这种官能上的享受,大概也许或者能够找回──不,也许或者大概塑
    造另一个全新的自我?请不要嘲笑我怎么会有如此荒谬古怪的想法,你没有陷入
    我那种生命的困扰是无法理解的。

    所以,我就从这个角度出发了。

    巴里岛之旅,台客倒是跟别的一些强势国家的人民相同,享受到适度的礼遇。我
    们不必办理入境签证,填一份表格就够了。

    我是从香港直接启程的,依旧是独来独往,全部装备还是那个破旧的大背包。行
    前,我搜集不少有关巴里岛的旅游信息,并把随身衣物和用品作了部份的调整。
    为了适应巴里岛一年四季炎热的气候,我丢了不少冬天的旧装备,也买了一点夏
    日的新东西──一副太阳镜、一条短裤、一双拖鞋;外加一个轻便的电热水壶。
    听说巴里岛的卫生条件不怎么好,吃喝不小心会得「巴里肚」;此外,巴里岛的
    雨季也到了,我还需要添加一些配备,不过,有人告诉我那边的物价很低,便不
    想再在香港浪费银子。香港这个地方一向自夸为所谓的购物天堂,其实跟东南亚
    其它地方比较,早就是十足的购物地狱了。

    元月十五日中午,我在尖沙咀一家小店,吃了一碗消费惊人的过桥面,随即搭乘
    出租车到九龙站,再转乘「机铁」前往赤角新机场。这又花掉我接近两百元港币
    ,让我心疼了好半天。香港啊,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再见!

    一切手续完备,我顺利搭一班直飞巴里岛的空中巴士。机上大约只有五、六成乘
    客,我原来坐在前几排的位置,但因后座有几个日本女孩,叽叽喳喳,吵得人心
    烦,于是在飞机起飞后,我自动换到一个靠近走道的座位。

    机舱尾部有些冷清,零星坐着七、八个东方面孔的中年人,他们个个神态拘谨,
    胸前挂着绿色的旅游TOUR的标志。

    换到尾部后,整个机舱的情况,一目了然。我发现机上多半是东方面孔,据我揣
    测些旅客不外是日本人、香港人、和少数的台湾人。高鼻子洋人的成份则比较复
    杂,他们可能来自世界各个角落,或者跟我一样?先到香港玩一摊,再转到别处
    落脚,其中更有很多是所谓的背包旅客。

    不过,不管来自什么地方,多半是年轻人,到巴里岛的目的也大致相同,每个人
    的脸上都漾溢着一股轻松的心情。

    至于那几个日本女孩,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穿著也十分的炫异。大概是属于所谓
    的新宿一族吧!我听说有不少日本女孩,有如散播花粉的蝴蝶,常专程前往巴里
    岛追逐那些浑身晒得黝黑的士着Beach Boy。从他们身上享受一段时间的肉体欢乐
    之后,钱花光了,再回到日本打拚。据说她们就是喜欢这种自诩为浪漫的调调儿


    但不知这几个又是如何?

    有个染着黄头发的女孩,在她走向舱尾的洗手间时,我看到她甚至穿了一条裤裆
    几乎吊到膝盖的宽大的牛仔裤,有如一个装满马铃薯的麻袋。不过,当飞机抵达
    巴里岛,我跑到大舱门外吸烟时,却发现那女孩其实是十足的男人。他站在我身
    边,猛吸着一根细而长的香烟,喉部有一个十分凸出的喉结,像乒乓球不停的上
    下滚动。我不禁好奇的把他打量了一眼,他立刻回我一个冷漠的眼神。这种眼神
    我在日本人的身上可是看多了。

    吸完烟,我绕过他的棕色大背包,准备返回大厅时,向他客气了一句。

    「抱歉!」我用英语。

    他不理会,嘴上叨着香烟,双手插在那个装满马铃薯的麻袋内,眼睛漠然瞄着天
    空。

    打不败他!

    邂逅是一个心碎的前兆

    「我是明司知子,日本京都人。」她说,接着是日本女性跟别人初次会面的一句
    又长又动听的客套话,听得我全身几乎融化了。

    三、
    邂逅是一个心碎的前兆

    飞机还没停妥,便有几个人忙着打开舱顶的行李柜取行李,完全不理会空服员的
    劝告。这是旅途上常见的现象──还有些旅客仿佛害怕占不到座位,争先恐后的
    抢着往飞机上挤哪,遇到这种令人因惑的场面,你不必多费脑筋,八成是又遇到
    咱们可爱的台湾同胞了。

    我遭遇过几次这种状况之后,便不管是上机、下机,都让自已留在尾巴上。这么
    做其实轻松多了。如果行李柜里找不到空位,我干脆把那个大背包交给空服员处
    理。也省事多多!

    我照旧留在后面。没有托运行李,我径自通关。在检查行李时,一位满面陪着笑
    容的瘦小的印尼官员,用手指轻轻捏了捏我的背包,居然用日语对我十分体贴的
    说:「什么都没有!」完全是一副肯定的口吻,像在是在替我作保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跟着用日语回了一句:「什么都没有!」

    我不禁想起在飞机上的情形,那些空服员也是把我当成日本人看待。她们每次有
    什么服务,都直截了当的以日语跟我沟通。这让我感到有些沮丧!好象住在台湾
    的那个「巴格牙鲁」,如同鬼魂一般,即使我跑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掉他的纠
    缠。什么什么呀,我希望不会再发生更新鲜的事情。

    走出机场海关后,在大厅的左侧,有一排大约四、五间兑换印尼RP的店面。这种
    商店跟港、澳一样都是私人经营的。而店招上除了使用英、印文之外,两站是非
    常醒目的日文「两替」二字。两替者,兑换之意也。中文是看不到的。看来日本
    人真的非同小可,否则我的行李可能不会那么容易过关。

    我换了钱。在印尼经过金融风暴以及政治动乱的肆虐后,币值大贬,我不过兑换
    一百美金,居然变成身怀百万RP的大户了。

    我在大厅外的走廊上,吸着第二支烟,并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资料上说,旅
    客应该量选择搭乘蓝色出租车,它装有计程表,另加小费,大致上不会吃亏上当
    。然而,我没有看到那种车辆。我走在后面,可能都被抢光了。

    那几个跟团的中年旅客,坐上接机的白色箱型车走了。日本女孩也已不见踪影,
    几个背包客则似乎胸有成竹的消失在广场的另一端。天气闷热,街灯亮了。

    广场上挤满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其中一部份是似曾相识的同机的旅客,混杂着小
    贩和司机来回穿梭的身影,并不时传出叫卖的吆喝声。

    我背上大背包,准备走向广场的另一端,打探一下附近的情况--说不定暂时在
    附近住上一宿也好。

    然后,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微弱的喊声:「先生??????」

    又是日本话!

    不会是喊我吧!我转回身,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女孩,坐在一个只可以拖
    动的红色旅行箱上。她渴切的望着我,又喊了一声。

    我没开口,向她做了一个询问的表情。

    「先生,请您帮忙──」她有气无力的说,脸上露着痛苦的表情,好象快要支撑
    不住了。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找警察帮忙。我望一下大厅内,看到两个靠在墙边谈笑的
    印尼警官。我想走过去求助,她把我制止了。

    「不── 我──」她喘息着,下面的话都化成一声呻吟了。

    「那么你──」我犹豫着。

    「我不要紧的,只是请您送我到一个地方。拜托!」

    「你一个人来的吗?」

    她点点头,勉强站了起来,又颓然坐下去。我望着这个陌生的日本女孩,她整个
    给我的印象,就像一只被暴风雨打得浑身湿淋淋的受伤的鸟儿。

    或者是蝴蝶?

    我简直无法相信,好象真的出现更新鲜的事情了。

    这太荒谬了!我从台湾到澳门,绕过香港,跑到巴里岛,一路上被各路人马误认
    做日本人。刚下飞机,居然又遇到一个向我求助的日本女孩──绝对看不到凸出
    的喉结;她没有骂我「巴格牙鲁」,我当然也不能回一句什么什么。看情形我是
    暂时无法脱身了。

    这岂不十足是电影上的故事吗?我不禁暗暗地想,我难道是在巴里岛出外景吗?

    顾不得什么颜色的出租车了。我根本就没看到出租车,于是,我又背上大背包,
    一只手拖着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挽着她的手臂,向广场的另一端走去。

    「你能走一点路吗?」

    她对我吃力的挤出一个笑容。

    我们终于搭上一辆黄色的、或许是绿色的出租车。一上了车,她便像一堆破布般
    扑倒在我身边了。

    「你到什么地方?」

    她摇摇头。

    我惊讶的瞪着她,看来我的预测跟事实还有相当的距离。我们上演的可能不是九
    十分钟的电影故事,而是一出拖拖拉拉没完没了的台湾版连续剧。

    「你怎么摇头呢?」我有些烦燥了。「总应该有个──有个──」

    「乌布吧!」她说,也不怎么肯定。

    乌布吗?我知道那个地方。它可说是巴里岛的艺术殿堂,也是一些画家、作家、
    知识分子、寻求解放者(不管是解放什么)、背包旅客(当然)、嬉皮(到处有)、毒虫
    (遇缝插针)乃至于──其它无法归类的人物的一个汇集之地。这可不是我想去的
    地方。我心目中的天堂是岛上另一个名叫库塔的地区。我可不是跑来跟苏格拉底
    那种无趣的人物搞对话的!

    天色更暗了。

    「乌布吗?走!」我说,也通知司机。车子疾驰而去。

    直到此刻,我方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身边这位女主角。借着街道上微弱的灯光,我
    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她继续蜷伏在座位上。我看到她脸部的侧面,是一种
    有如瓷器般白晰的皮肤,以及一个非常精致的鼻子。 

    我倒是蛮喜欢那个鼻子。

    不久,我发现有一双深如潭水般的黑眼睛,也在向我打量着。

    「乌布的什么地方?」我又问。

    她避开我的话题。「你是东京人吗?」

    我没有回答,也许我是蒙古人、韩国人、香港人......让她也伤点脑筋吧


    「唔,其实无关紧要。」她又闭上了眼。

    我终于懂了。这个日本女孩跟我一样──也许更胆大包天,渴望独自跑出去看一
    看外面的世界。她当然不是开除大老板一类的人物,恐怕也没有我的赌博天才。
    可惜天不从人愿,半路上身体挺不住了。大概是肠胃不适、或是MC不调的毛病


    车子跑了好久好久,我才发现那个司机没有按下计程表。我知道在慌乱中上了当
    了。

    我开始跟那个狡滑的司机讨论车资。两人在言语上沟通不良,其实也是话不投机
    ,后来,他似乎刻意说他的土话,我干脆用我的家乡语言,鸡同鸭讲,都摸不透
    对方的底细。日本女孩则始终未曾插嘴。她冷漠的一旁观战,十足像是局外人。

    她现在看起来精神好多了。而当我跟司机往后发生激烈争吵的时候,她甚至显得
    有些嫌厌,打开车窗,燃上了一支让我眼熟的细而长的香烟。

    这次争吵的结局是:我付了司机十二万印尼RP,他在一条黑黝黝的街上把我们赶
    下了车。

    「乌布到了!」他凶巴巴的说。

    我们站在街旁,茫然四顾。日本女孩则直盯着我,她脸上的表情,好象在迷惑的
    审视一种什么新奇的动物。

    「你始终没有帮腔!」我不满的说。

    「我没有。」她简单的回答,又坐到行李箱上,继续吸那支香烟。

    如果是拍连续剧的话,这应该是制造另一场冲突的起点。不过,我硬把它吞下肚
    了。我觉得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还有,吵架的对象也不怎么合适。

    「你刚才讲的是什么语言?」她突然问。

    「我妈妈教我的语言。」我继续发泄内心的不满。

    她耸耸肩,把烟蒂丢到地上,用脚踩熄。她不再开口,仿佛剩下的麻烦都是我的
    责任了。

    这条路相当荒凉,向前望,只隐约看到零零落落几处民舍,和远处一大片浓密的
    树林。我怀疑那个司机是不是真的把我们载到乌布了。

    沉默许久。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日本女孩突然又开了口,口气显得非常温柔和体贴。
    「不过,你如果仔细计算一下,这个车资其实比香港便宜很多,更不能跟东京相
    比了。还是包容一点吧!」

    「我的错?」

    「你别忘了我们是观光客,必须在心理上有一种随时会吃亏的准备,我南美洲遇
    到过比这更恶劣的事情。」

    「你在外面都是心甘情愿吃这种亏吗?」我顶她的话。「那上面有车表,他这么
    做是违法的。」

    「我还是认为心平气和一点才好。」日本女孩又掏出香烟,想想、却又放回袋内
    。「这是我的旅游哲学,不然我们也许──」

    「对,都怪我搞砸了。不然的话,你可以冲个澡上床休息了。」我说,其实也觉
    得跟事实差不多。「我管了闲事,吵了架,付了钱,还冒犯了你的什么哲学──


    「先生,这笔车资应该由我支付的。」她打断我的话。「对不起!请你不要为我
    这句话生气,我只是在解释一个现实,我对您是非常的诚意和感激的!」

    她抬头着我,那一潭水似乎流动着一圈圈波光,而且立刻把我淹没了。我的心软
    了下来。日本女性的那种繁琐、卑微的语法和语气,我必须承认,没有哪个男人
    、尤其是其它东方男人能够硬起心肠抵挡的。我只能认输了。

    「我不是跟你计较 ── 」

    「当然!」她高兴的说,「我们下一步该是怎么找个住的地方。你跟我一样没有
    预定酒店吧!」

    「你猜到了。」

    「我到过很多地方。」

    我决定沿着那条街道向前走,远处那几家民舍,从浓密的树林中,闪着点点黯淡
    的灯火。这让我想起另一件事,巴里岛的灯火都很暗,但并非电力不足,而是出
    于宗教上的信仰。他们认为太亮的灯火对神明是一种亵渎。

    「走吧!」我伸手把她扶起来,同时感觉到她全身几乎轻如羽毛,风一吹便会飘
    走似的。我不自觉的把她抓得紧了些。

    「你能走路吗?」

    「也许走慢一点。」

    「哦,我们都还没机会请教对方的姓名。」

    「我是明司知子,日本京都人。」她说,接着是日本女性跟别人初次会面的一句
    又长又动听的客套话,听得我全身几乎融化了。

    我对京都那个地方很有好感,它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城,最有日本传统文化的特
    色。在日本,说到京都,便有所谓「文化乡愁」的概念。它跟粗鄙的东京相比,
    真是有着日人所说「云泥之差」的。

    「何大伟,台湾台北人。」我说。

    SIWE主人那很好的一切

    「是的,十五万RP。」小胡子肯定的说,「这是很好的价钱。住一晚、十五万!


    我迅速在脑海中计算了一下,大概是六百多元新台币。我同样想唱起赞美的诗歌
    了。巴里岛啊,天堂!

    四、 SIWE主人那很好的一切

    明司知子留着短短的头发,她的身躯娇小、纤柔,颈部系着一条很别致的黑色丝
    带。她一路上不时低头沉思的模样,总像是怀着一些难解的心事。不过,我可懒
    得理会。这个晚上的一切遭遇,完全出乎我的掌控之外,让我在心理和肉体上都
    感到特别的疲累。

    大约走了五分钟,她要求停下休息。

    「在这种地方坐一坐真好!」她抬头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

    「你很有诗意。」我嘲讽的说。

    她望我一眼,没有回答,脸上浮现又的是日本人那种冷漠。

    这时,有一辆卡车同方向驶来,我连忙跑到路中间,频频挥手司机却不予理睬,
    疾驰而去。

    我失望的大声骂了一句。

    然后,有一辆摩托车亮着远灯,噗噗的迎面驶来了。我还没招手,对方便自动的
    停下来。

    「哈啰,找酒店住宿吗?」那男人问,操的是生涩而怪调的英语。大概是印尼腔
    外加澳洲腔的混合体吧!

    「是、是。」我大喜过望。

    「走吧!」他说,做了一个好象在挥鞭驱赶牲畜的夸张的手势,接着,他却匆忙
    的把摩托车推到路旁一棵树后,空着手走了回来。

    「走、五分钟。」

    「你是什么人?」

    「我是酒店的主人。走,五分钟。」他重复着那句话。

    「你的摩托车呢?我们需要它。这位小姐累了。」我怕他听不懂,一边说、一边
    指手划脚的向他解释。他好象也了解自已那种粗糙的英语无法解释清楚,便一会
    搔搔头、一会踢一踢脚;指一指树后的摩托车,在空中挥一下赶牲畜的鞭子,又
    跺一跺脚。

    他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上下跳动,越发把局面搞得有些混乱。

    「走,五分钟。车子,不!」他抢着提起我的大背包。「你、你的漂亮的情人,
    走!很好的房间,五分钟。」

    又碰到新鲜的事情了。这应该是一段桥剧吧?走、五分钟。他不断的向我催促,
    而我根本无法向他解释自已的难题,心里也怀着一股不安和惧意。

    日本蝴蝶则继续做局外人。

    「你觉得这个人可靠吗?」我很犹豫,谁知道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还会遭遇到何种
    可怕的事情。

    知子居然咧嘴在笑,并且露出半个圆圆的可爱的小舌头。

    「走,五分钟。很好的──」她模仿那个小胡子的怪腔。

    那么走吧!其实这是眼前唯一的选择了。

    小胡子替我背起那个大背包,一手拖着知子的行李箱,带领我们往前走。看起来
    他真有点力气,不过这徒然让我更增加一份警觉。在黑暗中,我牵着知子的手,
    跌跌撞撞,尽量走在他的身后,并保一个适当的距离。

    走没多远,他忽然向路旁一闪,转入一条小径。前面都是农田和杂草了。

    我恐惧的停下脚步,想一想,鼓动了一下自尊心,又跟上去。五分钟过去了。我
    们仍旧摸黑走在田梗上,不过,我开始了解他当初为什么丢下摩托车,以及在地
    上不停的踢脚的意义。这也许是一条快捷方式? 夜间根本无法骑车。

    我越来越担心,好几次打算丢开小胡子回头算了。我望了知子一眼,她却坦然的
    跟在身边,丝毫不以为意。真是让人虽以了解的一个谜!

    又走了五、六分钟,我忍耐不住了。

    「酒店主人,这是你说的五分钟吗?」

    小胡子停下脚步,转身对我傻笑。满嘴都是白森森的牙齿。

    「前面、到了。我是酒店主人,不必怕害。走,很好的房间。走!」

    「我没看到。」

    「看到、看到。」他指一指左方一片树林。「走、不用五分钟了。」

    「不会是坟地(grave)吧!」我自我嘲解的说。

    「什么?不,没有砂子(gravel)。很好的房间。」小胡子大笑。「你、你的漂亮
    的情人,快乐、快乐。走!」

    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了。那是一幢民舍改建的所谓花园旅馆,看来它十分整洁,
    环境更是不能再挑剔,不过,我们都没有心情欣赏了。

    走进一个小小的厅房后,知子噗通一声坐到一张沙泼上,不停的喘息。

    「没有冷气吗?」我用面纸擦着脸上的汗水。

    「有、有。」小胡子上下跳动。「你们的房间、有。大厅、吃饭时间有。你们都
    有、很好的房间。请、护照。」

    他走进一个小小的柜台。我把护照交给他,转身准备向知子拿护照。

    「不、先登记一个人够了。休息、休息。洗澡、吃饭。明天、明天办。」

    「我们要两个房间。」我说。

    小胡子当然听不懂,伸出两个手指。「两个、房间?」

    「是。」

    他猛摇头。「一个房间、只有一个房间、很好的房间、很大的房间。你、想看一
    看? 走!很好的、很大的房间。」

    「只有一个房间?」

    「是、一个很好的房间。」

    「这附近,」我做一个手势,「还有别的酒店吗? 我们需要两个房间。」

    「一个房间。」小胡子不理会别的问题,坚持已见。

    我不知该怎么办,回头看一下知子,她正在笑,又露出半个圆圆的可爱的小舌头


    「两个房间。」我坚持说。

    小胡子挥起了鞭子。「你们、你、你的漂亮的情人,吵架吗?噢,很不好。吵架
    !」

    我被他折磨得快要发疯了。

    「好吧、一个房间。」知子走过来了。「你的房间是双人的吗? 是 ─ ─ 」

    「噢、很大、很好的房间。」小胡子面对漂亮的知子,仿佛唱起赞美的诗歌了。
    「你,很快乐的。很大的床、很大。漂亮的小姐,你像月亮那样的动人。」

    我的天!

    「几张床? 」我插嘴。

    「两张、也是一张。」小胡子快乐的说。

    我懂了。这是说,那大床是两张小床合并的。如果我们被迫住同一个房间,至少
    可以分别睡一张小床。

    「那么,漂亮的小姐、请拿出护照吧!」小胡子大概觉得事情有些复杂,变得公
    事公办了。

    知子从腰包里拿出护照,放在柜台上。小胡子先打开她的护照,一边看、一边长
    长的赞美的「哦」了一声;接着又打开我的护照,一边看、一边却惊奇的瞪大了
    眼睛。

    「日本!」他尊敬的看看知子,又怪异的看一看我。「台湾!」

    我没回腔,耸耸肩。这件事,尤其不是用言语能够向他解释清楚的。

    「您好!」他突然冒出一句华语。我惊讶的瞪着他,几乎快乐的喊叫出来。我怎
    么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有人用华语向我问候。

    「你是华裔吗?」我问。

    「我吃饱了。」他说,完全答非所问。我立刻明白,他仅仅是学过几句寒暄话,
    只怕越说越会牛头不对马嘴了。

    我转问知子。「怎么样? 他好象的确只有一固房间。你觉得妥当吗?」

    「我们不是在旅行吗? 」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我松下一口气。她说的对,像我们这种年龄的游客,甚至常常男女混杂睡通铺。
    不过,一男一女究竟有些不同吧!

    「一晚、多少钱?」

    「十五万。」

    「十....什么?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的,十五万RP。」小胡子肯定的说,「这是很好的价钱。住一晚、十五万!


    我迅速在脑海中计算了一下,大概是六百多元新台币。我同样想唱起赞美的诗歌
    了。巴里岛啊,天堂!

    「好吧,不过我们要看一看房间。」我说。

    「很好的房间。」小胡子简直是骄傲得无法自制了。「很大、很公道的价钱。十
    五万RP、一晚住宿。早餐、早餐、你知道吗?免费的早餐。你们、一定会快乐的
    。」

    「不!」知子突然插嘴。「如果住一个礼拜,你的很好的价钱是可以减的。我们
    也许住更多时间,两个或三个礼拜。我知道你应该减少,你有更好的价钱。」

    她怎么突然变得精明起来了。我看看她、她也看看我。然后,她甜蜜的笑了。

    小胡子显然没料到知子会使用这一招。他好象受到极大的侮辱,那条无形的鞭子
    高举在手上。

    「你给我……什么好的价钱?」他问,两个眼珠子不停的左右滚动。

    「好的、五万!」知子断然说,这让我差点把胃里仅存的一点食物都吐出去。

    我扭开脸,不敢看那个小胡子,我真怕他一时按捺不住,会发脾气把我们再回那
    条黑黝黝的街道上。

    一秒、两秒、三秒......

    小胡子终于开口了。

    「十四万!」他痛苦的说。

    「六万,很好的。我不会再加了。」知子坚定的说。

    又是一阵沉默。

    「加一点啊!」小胡子在绝望的吶喊。「十万!我不能再减了。很好的价钱。很
    大的、很快乐房间。早餐、早餐、早餐,免费的、热的咖啡、热的面包。日本人
    、都有好的良心。十万!」

    「八万!」

    「还有冷气的消费呢? 钱、钱、钱啊。」

    「八万,另加小费。」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我紧张得快要倒下去了。

    「好的,八万、还有小费。很重要的小费。」小胡子呻吟着。「你打算住三个礼
    拜吗?这是很好的价钱了。」

    我终于噗通一声跌到沙泼上。

    「也许住一个月。」知子说。

    敲定了。

    「我带你上楼看房间。一个月吗?」小胡子又兴奋起来?「很好、很好的一个月
    。漂亮的小姐,妳有很好的良心。噢,日本人太聪明了。不要忘记小费,走吧!


    那个房间真的不小,没有什么设备,不论床、桌、椅,都是原木的,非常朴实、
    干净。而唯一的点缀,是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一个土著年轻妇女,头上顶着好大
    的一个对象,轻盈的走过田间,脸上浮着一抹温暖的笑意。

    更令人惊喜的是,这房间拥有一个很大的私人阳台。我推开窗,在星光下看到阳
    台上下百花争艳,再往前则是绿野、山丘、树林,和一条弯弯曲曲溪流。

    赞美的诗歌在合唱?我真后悔自已没有学习过。

    「很好吧!」小胡子把双手交叉胸前,那副神态简直是倨傲无理了。

    我必须承认他是对的。

    「那末,我们谈一谈,该收房租了。」小胡子收起笑容。「VISA,不!RP、美
    金、日币、新台币,是的。」

    「新台币?」我吓了一跳。

    「是的,我们收取一切好的现金。」小胡子坚决的说,「还有,不要忘了小费。


    在处女座光环的照耀之下

    置身在异乡的旅途上是什么禁忌都可以打破的,我能体会那种解放的快乐和心情


    五、 在处女座光环的照耀之下

    我们没有使用房内的窗型冷气机,原因是它不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而且制造
    一种类似地震的特效。

    我打开窗,坐在阳台的竹椅上。夜风习习,虫声唧唧。外面黑暗的世界,在一片
    混乱与不安中,依然递送着生命的和平的信息。

    我凝视着远方,几颗流星忽的划过天空,堕入黑暗的深处。这一切令我更受感动
    !我从家乡跑到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原本是想为自已寻找某种答案──不,
    也许该说是解决一个迷惑。我不知未来会收获些什么?不过,我确知眼前我的肉
    体和精神都陷入一种近乎麻痹的状态。

    我了解这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不只是如何抉择而已,而是必须对我
    的肉体和精神的深处,做一番自我的探索。

    我们把一切住宿手续办妥之后,回到房内,知子什么话也没再讲一句,便和衣倒
    在床上。她看上去的确撑不下去了。

    不久,我听到知子发出沉重的鼻息。灯熄了。我本想进入浴室,把浑身的旅尘冲
    洗干净,但又怕打扰她的睡眠,考虑再三,决定放弃。

    半夜里,我忽然觉得被什么惊醒过来,却看到知子靠在床头上,用一只特制发出
    光亮的原子笔,在书写什么东西。

    我想坐起来,试了一下,觉得全身酸痛,于是翻一个身,面对着她。我们分别睡
    一张小床,知子是在靠近浴室的地方。

    我悄悄对她望着,没有开口。我几乎看呆了!随着她手上晃动的那点微弱的亮光
    ,看到一个蒙胧的迷人的影像──长长的睫毛、精致的鼻子和柔软的唇部。噢,
    不止是这些。在此之外,整个房间也都似乎因她而散放着温暖的气氛。

    知子忽然停下了笔,看我一眼说,「我正在处理我们之间互动的问题。」

    「什么互动的问题? 你给我写信吗?」

    「不,做一些表格而已。」她收起纸笔,又睡了下去。「晚安,明天见!」她轻
    声说。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成眠。那几句难解的话,可给我制造不小的困扰。
    我想不透我跟她之间需要什么表格、乃至于以此解决双方什么狗屎互动的问题。
    最后,我在不可抑制的睡意中下了结论:套用这个女日本的语言和逻辑,我想她
    绝对是,很「巴格牙鲁」的!

    早上醒来,满室阳光。墙壁上那个士着妇女,也在阳光下向我展露她那很迷人的
    微笑。

    我的心情十分愉快,巴里岛第一个快乐的日子揭幕了。

    知子不在房内。

    她床上的枕、被、和一套睡衣,收拾得整整齐齐,并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女性的
    香味。大概是处女座!

    不过,旁边这个空洞的床铺,却使我心里感到不能适应。如果你住的是一个单人
    房间也就算了,然而,如今你跟一个女孩同住一个房间,却面对着一个不能交谈
    的空的铺位,总觉得房内好象少掉一部份重要的什么似的。

    我的兴致指针立即大幅的落下去了。

    我看了看手表,七点十分,该到大厅吃早餐了。小胡子说过,早餐是六点至九点
    ,免费供应,逾时不候。这似乎刻意跟我们这种旅客为难;六点至九点?也许大
    家在外面疯了一个夜刚刚上床哩!

    我必须先洗一个澡,身上快要发臭了。我找出一些干净的衣物,赤脚跑进浴室。
    巴里岛的各级酒店,一向不供应开水、不提供拖鞋、甚至如同这家所谓的花园旅
    馆,连毛巾、牙刷、牙膏、香皂等等盥洗用品,一概由旅客自行负责。

    浴室的面积不算小,遗憾的是,它具简单的冲洗设备。有一个空无一物的洗面台
    、以及一面窄小的镜子。

    洗面台的左上方,挂着一个长方形的木柜,大概是提供旅客放置日用品的。

    我想打开盖子,却发现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写着几行秀丽的日文。

    「请勿打开此木柜,此乃知子放置女性用品的地方。」

    大意如此。

    我忽然省悟,知子所谓解决双方互动问题的表格内容是些什么东西了。

    我觉得很不愉快,如果照日本人的观点来看,她太任性了。她没有采用留言的方
    式,而是用一种近乎公告的断然的口气,根本没跟我打过商量,甚至连一个「谢
    谢」的字句也看不到。

    我望着那个纸条,心中怒火大烧。不淮打开吗?我偏要试试看。在一阵不可理喻
    的冲动之下,我打开那个木柜。

    我没看到什么足够让人脸红的隐私。木柜上下隔为两层,上层放的是一些瓶瓶罐
    罐,应该是药物和营养丸一类的东西; 下层是盥洗用品。

    摆得整整齐齐,揩得一尘不染。当然是处女座!

    我洗完澡,下楼吃早餐,没看到知子。早餐是在大厅吃的,小胡子在角落上摆着
    几张大圆桌和一具饮料自动贩机,并做了一点简单的区隔,算是餐厅。

    其实它只供应免费的早餐,或者其它时间付费的各种饮料。另外,它也算是提供
    一种房客之间互动和交谊的功能。此地的房客多半是自助性的旅者,有不少人常
    会住上个把月才走。时间久了,面孔熟了,碰了面无话不谈,甚至交成朋友乃至
    于发展一段异乡短暂的恋情,司空见惯。

    早餐很简单,一份面包、少许果酱、以及巴里岛特有的沉淀着滓渣的热咖啡。倒
    也够了。

    这天早上八点多,几张圆桌分别坐着四、五位房客。没有看到东方面孔,大多是
    美国、澳洲、法国和两位表情严肃的德国人。

    有两对是年轻的情侣,其中有一对乃是男性。这两对情侣在进餐时,都相当大胆
    的互相诉说一些挑逗性的情话,两位男士甚至咂咂有声的公然热吻。置身在异乡
    的旅途上是什么禁忌都可以打破的,我能体会那种解放的快乐和心情。

    小胡子亲自照料餐厅。我后来了解,他一人身兼数职,包括旅馆主人、大厅经理
    、会计、导游、甚至负责部份清扫的工作。厨房是他的儿媳掌理,老婆管农事,
    儿子整天坐在街边的聊天亭里,跟别的男人说长道短,正事不干。据说这在才是
    巴里岛上正统的最有价值的男人。聊天、瞎混!

    这家叫SIWE的花园旅馆,是小胡子以自已的住宅改建的,只有八个房间。但是,
    它的边际效用的范围不小,包括旅馆外的花园、山丘、溪流,甚至有一个私人博
    物馆。小胡子把自已平常搜集的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杂乱的摆在几个木架上。

    那些东西包括二次大战期间日军的头盔、军服、炮弹壳、两具非洲骷髅头、形状
    怪异的烟斗、裸女照片、春宫木雕、和服、神像、爬虫类标本、几本梵文经书、
    甚至还有背包、刮胡刀、女人丝袜、登山靴等等。

    据小胡子说,有些东西是旅客忘了带走的,摆在那儿具有「失物招领」的正面的
    道德意义。

    参观要收门票,每人是一万RP,尚不足五角美金。据我了解,这家旅馆的房客们
    ,在小胡子的软性攻势下,抱着好奇的心态,加上门票便宜,大都会跑上一趟,
    而为小胡子增添一份额外的收入。当然,他们最后都是啍啍唧唧失望而返的。

    吃完早餐后,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静静的吸着香烟。仍未看到知子的人影!

    那两对恋人都上楼去了,另外几个人在倾听一个澳洲胖子高谈阔论,他正在解释
    巴里岛人的家庭的什么现象。

    「他们男人什么正事都不做的,养家的责任完全推到老婆头上。」澳洲胖子愤愤
    不平的说,「你能够想象吗?『真的是在头上!』你到街上走一趟就明白了。男
    人在路边的亭子里谈斗鸡、说是非。女人呢?头上顶着几十公斤的东西,从他们
    面前吃力的走过去。有时一个不对还挨打哩!」

    后来,小胡子忽然跑到我身边来,主动跟我搭讪。

    「你的冷气、很好吧!」他说。

    我以为这是在说一个笑话,不过,看到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我不忍心抱怨了。总
    共才八万RP!不知是否受到知子先前那一番话的影响,我的确觉得对他有些亏欠
    了。

    「很好、很好的冷气。」

    「房间呢?」他又骄傲的问。

    「很好的房间。」我不想再跟他噜嗦,随着他的话吹捧下去。「很好的花园、还
    有很好的价钱。你也很好,很有良心。」

    小胡子的胡子又开始上下跳动了。

    「台湾人也是聪明的人!」他夸奖说,接着便压低了声音。「你的漂亮的情人上
    楼了?她、很漂亮、也帮你拿到很好的价钱。」

    我想这才是他跑来跟我搭讪的主题,总而言之,他需要我的再多多给他一些儿赞
    美。

    「很好的价钱,你、很有良心。」我说,接着还是忍不住用华语向他嘲弄了一句
    。「你吃饱了吗?」

    「哦,吃饱了吗?」他的眼珠子左右滚动。「啊,吃饱了。谢谢!很好的、早餐
    。」

    知子仍未现身,这使我感到担心。我不想再跟小胡子纠缠下去,起身想往楼上走


    小胡子把我拉住了。

    「你的漂亮的情人、不见了吗?」

    「你看到她?」

    「我没看到,很漂亮的情人,日本情人。哈哈!」

    「她不是我的情人!」我口气生硬的说,「不是,不是情人。」

    小胡子楞了一下。「你们、一起走!」

    「她不是我的情人。」我不甘愿的向他解释。「你知道、两张床。你知道啊!」

    他想了想,忽然在我面做了一个全球各人种共通的猥秽的手势。

    「你们、没有吗?」他惋惜的说,一边继续做着那个手势。「很漂亮的女人、很
    漂亮的日本女人呀!唉!」

    我差点想揍他一拳。

    「没有,没有那件事!」我断然说,把他那一双骯脏的手掌挡开。

    「你说笑话。」他不相信。

    「你就是一个笑话。」我火大了。「你不能、说一个别的?你的老婆呢?你只管
    跟我说是非,老婆在拚命做工吗?」

    「当然!」他严肃的说。我看得出,他跟我一样对某些事缺少罪恶感。不同的是
    ,我是撒谎,他说实话。认真比较的话,我必须承认他要比我高尚多了。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主人,再见。我想上楼了。」

    「请!代我、向你的漂亮的情人问候!」小胡子在我背后喊。「你们、请一起参
    观我的博物馆!

    我们那天夜里能够遇到小胡子,其实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情。据说小胡子平时很
    少离开自已的旅馆,他是跑到另一个村庄、跟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说长道短才走
    那条路的。

    小胡子说那绝对是一个奇迹,我和知子也认为的确如此。

    摆脱一切不快乐甚至是快乐的束缚

    你在使用另一种语言的时候,你就会有这种感受。尤其在旅途上,你会觉得变成
    一非常自由独立的、没有任何束缚的人物。而束缚并不一定是不快乐的,也包括
    快乐的。总之,从此时起,你不再是任何什么的奴隶了。

    六、 摆脱一切不快乐甚至是快乐的束缚

    我回到房中,知子仍未出现,房内依然浮动着那股淡淡的女人的体香。

    我坐在床边发呆,一时不能决定该如何安排这一天的行程。想着想着,又感到一
    阵浓重的睡意,便仰面倒下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我听到浴室内隐约传出水流的声音。我忽然感到心情
    非常紧张。我不能确定当她走出浴室那扇窄门时,该向她说些什么。到现在为止
    ,我们之间其实尚不能算是正式会面。整个过程太混乱了。

    说早安吗?太迟了。向她问好?似乎也不恰当。喂,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有
    如刺探,何况我根本无权过问,也不应该把麻烦硬往自已身上揽。不过是勉强凑
    和一起的室友而已!也许冷淡一点比较好,或者,保持平常心吧!

    知子走出来了。

    她双手持毛巾搓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穿一件白色宽松的衬衫、牛仔短裤、赤脚。

    「嗨!」她笑着向我招呼。

    我跟着她应了一声,紧绷的心情随即松了下来。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不禁
    痛骂自已,在这个奇怪的日本女孩身上,我好象失去一向应付女人的那种引以为
    傲的自信了。

    知子在经过一夜的休息之后,看上去精神焕发,好象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
    向她仔细的端详,在她那有些瘦削的双颊上,甚至透出一抹薄薄的红晕,那有如
    潭水的眼睛,浮映着一波一波的光亮。

    「你好象完全恢复了。」我高兴的说,「我在楼下吃早没看到你,本来还有些担
    心。你觉得有没有需要请医生看一看?」

    「不,我没有去吃早餐,谢谢您如此关心!」知子说,完全是传统日本女性的语
    气。「想到昨天的事情,心里觉得真是非常的羞耻。总之,再次谢谢您如此关心
    !」

    接着,她从枕下拿出一张纸条,递到我的手上。那就是她昨天夜里靠在床头上写
    的一些东西。

    我仔细一看,上面是有关她和我双方共享这个房间的一份时间分配表,也就是她
    口中所谓的彼此间互动的问题了。

    那个时间表明列各人使用浴室、看电视、就寝、阅读、熄灯的时间,以及一些维
    护个人隐私的规定。大致上,它具有浓厚的日本人的条理风格,并且明显凸出日
    本战后女性解放的一种优势,其它挑不出什么毛病。

    「请您指教!」知子非常客气的说,「没有事先征求您的意见,我觉得极不礼貌
    。不过 ─ ─ 」

    「很好,我没什么特别意见。」

    「非常谢谢!」知子绽开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我也要为你昨天所做的一切
    ,再次的向您表示感谢。」

    「你已经再次的谢过了。」我嘲弄她,接着又向她逼进,「你昨天跟那个小胡子
    谈房租,忽然变得精明和计较,你不是说过自已有一个什么旅游的吃亏哲学吗?


    「那是不一样的。」

    她吃吃的笑着,「我觉得对你很抱歉,决定让你高兴一点。对不起,请您到外面
    走一走,我需要收拾一下私人的衣物。很对不起!我知道这是非常无理的。」

    原来如此!

    不过,跟日本女性打交道,她们那种繁琐的礼节和用语,有时候也真是觉得很累


    「我到阳台上可以吗?」

    她想了一想。「其实你转一个身也好。」她体贴的说,「外面那些花儿,非常非
    常的美丽,我看得忘记吃早餐了。」

    我转了个身,坐到小床的另一侧。我没有听到知子她的何声音,外面花影摇曳,
    不时传来蝉鸣。我看到一个女孩手挽一只竹篮,在花园中穿梭摘花。巴里岛的居
    民每天早、午、晚必须拜三次神明,而他们的祭品就是美丽的花儿,当我最初听
    到这个故事时,觉得真是浪漫,令人憧憬。

    知子所有的动作,收拾私人衣物,有如是在一种非常机密谍报过程完成的。

    大约过了两分钟,我听到她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好了!」她愉快的说。

    我转回身,看到她已经靠在床头上,准备读一本什么书。其它毫无变化。

    她床边有一只小柜,原本放着几本书、一些纸张和笔、一具录放音机以及一个小
    小的旅行用的水瓶。这些东西静静的躺在那儿,摆得整整齐齐,仿佛是小木柜的
    一部份。不过,再仔细一看,多了一些东西──一瓶矿泉水、和一个一个装食品
    的纸袋。

    她从纸袋中拿出一块残剩的面包,朝着我顽皮的高举着。「我的早餐。」接着又
    指了指那瓶矿泉水。「这是巴里岛最安全的品牌,叫做『阿瓜』的。」

    「一小块面包够吗?」

    「没有办法,我带来一碗最爱吃的方便面,可惜这儿不供应开水。你喜欢吃快餐
    面吗?」

    「不,我从不吃方便面,麦当劳也不吃,肯塔基也不吃,可乐也不喝。」

    「我了解,不过这些食物在旅途上最安全--」

    「说到开水,」我插嘴说,「我倒是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让你能吃到最爱吃的
    方便面。你现在想吃吗?」

    她陡的坐起来,惊喜的睁大了眼; 那深沉的潭水又浮上一波一波的光亮。

    「是吗?」她这一次说的是脱口而出的英语。

    「是的!」我也用英语回答。然后,我从背包中找出那个小小的塑料电壶放到她
    的小木柜上。

    知子兴奋极了!她把那个壶紧紧的抱在胸前,仿佛把它当做心爱的玩具似的。「
    谢谢!谢谢!谢谢!」她连连的说。

    「『阿瓜』不必再买,你可以自已烧水。」

    「谢谢!」她把它抱得更紧,倒像是抱着一个惊喜的礼物。

    这可让我有些不合理的担心,也许她错解我的本意了。「这是借你用的。」我提
    醒她,觉得这句话真是大便。

    「当然!这是您的东西。」她连忙说,赶紧把那个电壶送回我的手上。「我只是
    太快乐、忘形了、谢谢!」

    「不!不!不!」我的脸上一定红到耳根了。「知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太笨了。我觉得很难为情。其实,如果你那么喜欢和需要它,我是很乐意送你
    用的。妳知道 ─ ─ 我 ── 」

    我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了。

    起初,她吃惊的望着我。一阵沉默之后,她噗哧一声笑了。

    「真是难为您了!」她开始大笑,又露出半个可爱的圆圆的小舌头。「应该是我
    的错,真的。其实是我不该接上那种话。您当然不会那么、那么计较的。我们互
    相道一个歉好吗?我、我很对不起!」

    又是用英语说的,其中夹杂一些日本话。我注意到她在感到非常开心的时候,总
    会脱口冒出几句英语。可能是出于一种摆脱长久束缚的心态吧!你在使用另一种
    语言的时候,你就会有这种感受。尤其在旅途上,你会觉得变成一非常自由独立
    的、没有任何束缚的人物。而束缚并不一定是不快乐的,也包括快乐的。总之,
    从此时起,你不再是任何什么的奴隶了。

    「我、也很对不起!」我用英语快乐的跟着她响应。

    从沙特到苏格拉底

    我应该知道吗?其实我还迷恋过很长一阵子。不过,这可不是我跑到巴里岛来想
    跟谁讨论的玩意。沙特吗?他终其一生钻研存在主义,所得到的结论不过发现「
    活着并不快乐」。其实都是狗屎,我早就知道。

    倒头就睡。

    这也是我的长处之一,我站起像一棵大树,倒下去是块死硬的石头。沙特早就只
    剩下一堆白骨了。

    七、 从沙特到苏格拉底

    我和知子住进SWIE的翌日,未曾走出大门一步。我打定了主意休息一天,再展
    开巴里岛的探索之旅;知子则始终一声不响,安静的窝在床上看书。

    房内相当闷,我把所有的窗户打开,身上只穿一些遮盖面积最少的东西──T恤
    、短裤、而且光着脚丫子。

    我的午睡是在狂骤的风雨中醒来的,满身流着大汗。知子放下手上的书,眼睛对
    着我眨呀眨的说,「您何不把上衣脱掉?」

    「脱掉?」

    「请不必拘束,我习惯了。」她又拿起书。

    那是她今天所看的第二本书,薄薄的,棕色古朴的封面。

    我没有脱下丁恤。她也许习惯看到男人光着膀子晃来晃去,但我在一个还不能算
    是熟悉的女性面前,总觉得不自在。

    「你在看什么书?」

    「一本诗集。」

    「现代诗吗?」

    「不,很古典的。」她有些不舍的放下书本。「其实是日本的俳句,一百多年前
    京都一位画家写的。你读过这类的东西吗?」

    「我没有,它讲些什么?」

    「这....很难说清楚。内容非常广泛,不过主要还是抒发个人对生命、爱和
    死亡的看法。您想看?」

    「不,谢谢,我不想。我从前读过一些日本的自由诗,还记得大诗人北原白秋的
    一首,当时我非常欣赏它。」

    「哦,北原白秋吗?他是很好的一位诗人。你说的是哪一首?」

    「一首名叫『椰子』的。」

    「『椰子』吗?不,那不是北原白秋的,不过我一时记不起作者是谁了。我也喜
    欢!」

    谈着谈着,知子把书本丢到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模样,似
    乎有意就这个话题跟我畅谈一番。

    「我几乎记得整首诗。」我颇为自得的说,「第一段、『从一个不知名的/遥远
    的岛/飘来一棵椰子。』第二段、『离开故乡的海岸/但不知你飘流过几月的波
    涛?』」

    我背诵完第二段后,知子插进了嘴,她是唱出来的。

    「第三段,『拾起椰子/抱在胸前/陡地感到流浪之忧愁』──它其实也谱成了
    一首歌,旋律简单、朴实,是一首非常动人的歌曲。」

    「是吗?」我说。剎那间,我们都陷入一阵沉默。

    那首「椰子」的诗句,的确感人。诗人借着一颗从远方大海飘流来的椰子,把个
    人浓浓的怀乡的情愫,发泄到极致。

    「真的,它太感动人了。」知子低声说,声音有些涩哑了。?

    我不喜欢这种低沉的气氛,它让我感到窒息。于是,我把声音提高好几音阶。「
    我们一定要这么伤感吗?可爱的日本小姐,我们来到巴里岛是寻求快乐的。好好
    的休息一天,到外面的世界去凑热闹吧!」

    她没回答,冷然以对。

    我耸耸肩。两人一室,绝对不能搞僵。我没有搬走的打算。何况,无论如何,跟
    一个异国女孩共处,不但减少一份房租开销,还有一种心理和生活上的安全感。
    她只要不再病倒,我很愿意跟她一样多留一段时间。

    「你好象随身带了不少书。」我转移话题。「我看到你早上在看另一本书,很厚
    的一本。这么快就看完了?」

    「您不会对它有兴趣的。」知子说,看上去神情落寞,若有所思,眼睛凝视着室
    外的远处,有如哭泣;这越发让人感受到一种难忍的郁闷的气氛。雨停了。

    有一只蝉在窗外花丛中吱吱的鸣叫,「说说看。」我鼓动她。「又是一本日本诗
    集吗?」

    「不,是沙特,存在主义的,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她依旧望着窗外,看都没看
    我一眼。

    我应该知道吗?其实我还迷恋过很长一阵子。不过,这可不是我跑到巴里岛来想
    跟谁讨论的玩意。沙特吗?他终其一生钻研存在主义,所得到的结论不过发现「
    活着并不快乐」。其实都是狗屎,我早就知道。

    我当然没有兴趣!

    我可不想再跌进那种形而上的陷阱,而眼前这个日本女孩,明显的是苏格拉底一
    类人物的信徒。没错!她远从日本跑到巴里岛,却整天窝在床上猛啃日本俳句和
    存在主义。

    我越想越有点生自已的闷气。什么什么呀,我几乎想赶紧撤退、走人。存在主义
    吗?我疯了啊!那纯粹是一种生命的浪费,我试过。我倒宁愿吃一碗五花肥肉、
    喝一瓶XO、或者是找一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可以说谎可以爱》(下)-------- 一个自助旅行的大浪漫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可以说谎可以爱 (下) 作者︰艾闪 (台湾)

      十三、 那种生命的恐惧太沉重了

      深夜两点多了,街头上依然热闹非凡。我沿着人行道,信步而行。经过那家卖烟酒
      的小店时,店主眼尖,立刻把我认出来。

      「日本人,你找到情人吗?」他咧着大嘴笑。

      我朝他挥挥手,继续向前走。接着,我又陷入土著女孩的一个脂粉阵。

      我低着头疾走,有一个女孩则紧拉着我的手臂,不肯松手。在吧台喝的那几杯酒,
      早已经在我身体内发酵了。我感到一阵情欲的膨胀,几乎想停下脚步。

      「不!」我甩开她的手。

      然后,我逃入路边一家幽静的咖啡店。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啜着浓烈的带渣的
      咖啡。咖啡店正在播送着一首旅律缓慢的摇滚乐曲,有一位东方矮小的、和一位俏
      丽的西方女孩,在桌与桌间一小块空处,随着旋律,如同鱼一般大幅度扭动着美丽
      的肢体。

      后来,那个西方女孩抬起头,看到我独坐一隅,朝我嫣然一笑。我对她友善的点点
      头,随即结账走了。

      三点多,我才回到siwe。把机车停妥后,我没有立刻进入大厅,靠在门外一块巨石
      上,享受阵阵凉爽的夜风。

      有几只飞蛾,劈劈啪啪的鼓着翅膀,在我身旁飞绕。我望着那些短暂的生命,忽然
      间感到一阵像「椰子」那首诗句的极度的空虚和失落。那种感觉恶劣极了!我甚至
      想,是不是该返回台湾了。我觉得我在这个地方,其实跟过去消逝的四年时光没有
      什么不同,不过是徒然浪费生命罢了。

      我回到房间,知子在睡。灯熄了。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她似乎是刚刚躺下的。

      我先到浴室,把自已冲洗了一番。走出浴室后,却发现知子靠在床头上。灯也亮了


      「嗨!」我含糊的打了个招呼,看也没看她一眼。划清界线就是划清界线!

      她没作声。

      然后,我看到自已这两天换下的一堆脏臭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摆在我的床上。

      「这是────」

      「唔,我白天没事,帮你洗了。」

      我应该向她道谢、或者说一些其它比较更得体得话,然而,我那受了伤的自尊不但
      阻止了我,反而狠毒的向她讥刺了一句。

      「想不到卡夫卡也会做这种事情。」

      我希望这句话能把她的心刺得流血,但是我失望了。她静静的望着我,脸上浮起一
      抹宽谅的笑意。

      「我倒是看到了一个聪明的男人在做愚蠢的事情!」

      「我也看到一个非常愚蠢的女人!」我不太留情的说。

      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我真想立刻认错,甚至跪下都好。怎么做出如此无理的事
      情呢?

      知子则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好吧!如果你觉得自已对。」她拿起一本书,似
      乎不想再睡了。「我可以开着灯看一会书吗?你如果还在发怒的话,也许不会那么
      快睡。」

      「不会的,」我说,停顿一下,「我指的是灯。不会影响我,你只管看你的书。」

      「谢谢!」

      她打开了书。不过,我知道她根本没有专心看书,同时,我相信她也知道我知道。

      我和她如此在沉默中僵持很久,最后是我竖起了白旗。

      「我刚才说到洗衣服的那句话────」我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其实,那绝对不
      是我的本意。我郑重的向你道歉!那句话实在没有意义的。」

      「我了解了。」

      「衣服洗得那么干净,而且折叠得这么整齐,让我觉得像是又回到家里的日子。」
      我把那些衣服抱在胸前,同时嗅到一股清新的肥皂的气息。「真的,我再次向妳道
      歉。日本话还有比道歉更重一些的词汇吗?」

      这一次知子大声笑了。

      「谢罪?」她提醒我。

      「或者切腹!」

      「太可怕了。每次听这两个字,我都觉得心头一阵一阵收缩。」知子又坐直身子。
      「它也让我想到自杀的三岛由纪夫、他写的「金阁寺」、还有日本悲剧性的宿命。
      噢,我们不要再提这些。我们应该谈一些快乐的事情──── 你回来这么晚,一定
      在外面玩得很快乐。说说您的经验好吗?

      我把这一整天的情形,大致向她描述一番。不过,我没有提到那一堆摇着一副金色
      大耳环的雅加达火焰。

      「SARI CLUB?我听说过那个地方。我想,那儿一定会有女孩爱你的。你整个晚上
      都在那个地方?

      「是的。」

      「没有漂亮的女孩陪你吗?」

      「没有!」我断然说。

      她显然不肯相信,深沉的潭水漾起一阵一阵波纹。

      「也不会带到这个房间的床上。」我又忍不住脱口一句。

      她怔了一下。

      「其实,这跟我又有什关系,你即使带来床上,我也无所谓的。」她显得有些索然
      了。「我看过这种事情。不过是─────不过是很无聊的游戏。那些人是很空虚
      的,他们一定是觉得恐惧才会那么做。」

      「恐惧?」

      「是的,对生命的恐惧,太沉重了。」知子沉下了脸说。她拿起了书,接着又把它
      放下,并且盘膝坐在床上。「有一句话,我必须说清楚────。」

      她停下来,静候我的反应。

      「请说,我不会再跟你争执的。」

      「我必须说清楚的是,」知子急促的说,「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们只是室友而已。
      也说不定我明天返回日本了。」

      我沉默着,没有立即答话,先前那种空虚和失落的感觉,又把我淹没。

      「谢谢你帮我洗了衣服。」我觉得喉部又变得干涩。

      「那只是我在家里的习惯,眼里容不下骯脏的东西。」

      「处女座!」我强笑着。

      「我不懂那些东西── ── 不过,也许。晚安!或者是早安?我想睡了。」

      她躺下去。我熄了灯,没有再听到她什么动静。

      后来,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在雄鸡和鸟儿此起彼落的声中,我睁大眼睛,凝视着逐
      渐透亮的门窗。

      我始终无法入睡,脑里全是幻想的知子的影子-── 她身上那薄薄的丁恤、隐约浮
      现的小小的坚挺的乳房、甚至她最隐密的私处......

      我翻一个身,像野兽一般蜷曲着身躯,同时紧咬着牙不让自已发出声音。

      可爱的日本瓷器娃娃

      这倒是稀罕。她从来到巴里岛之后,整天窝在床上,也没跟外面连络,怎么忽然冒
      出很多所谓的朋友?

      也许是同机的一些蝴蝶?不对,扯不上。看她这付打扮,倒像是准备赴一个高贵的
      盛宴。

      十四、 可爱的日本瓷器娃娃

      眼前一亮,我几乎不相信那是真的。

      八点多,我便醒了过来。屋里又闷又亮,我无法再睡下去。睁开眼,却看到知子穿
      得整整齐齐,端坐在床边若有所待。

      她穿一套黑色裙装,下摆部份斜斜绣着一串白色花朵,很像日本时装家三宅一生的
      作品,颈部则又系上那条细致的黑色丝巾。

      「对不起,吵醒您了。」她端坐未动,双手交叉,优雅的放在膝上。

      「准备赴宴吗?」我开玩笑说。

      「是的,一个约会。」

      「在那儿?」

      「就在乌布。」

      「我好象没听你说这儿有什么朋友。」

      「我没说,其实很多。」

      这倒是稀罕。她从来到巴里岛之后,整天窝在床上,也没跟外面连络,怎么忽然冒
      出很多所谓的朋友?

      也许是同机的一些蝴蝶?不对,扯不上。看她这付打扮,倒像是准备赴一个高贵的
      盛宴。

      「需要帮你找一部车吗?」

      「我正想跟你商量。」她斜睨着我,带一些头顽皮味道。「路不远,希望你能陪我
      走一趟。」

      「 这种时间去约会?」

      「只是一个约会而已,我不能勉强你。」

      「我得先吃早餐。」

      「我也想吃一点东西,免费的、很好的早餐。」她模仿小胡子的口气,看上去很开
      心的模样。

      所以,那天早上我匆忙的盥洗一番,只穿一条短裤、赤脚,便陪她下楼了。

      你可以想象,小胡子看到这幅奇特的画面,一撮胡子上下飞动得多么混乱。

      这是知子第一次参与SIWE小小的社区活动,她那一身耀眼的装扮,伴着我光溜溜的
      膀子,连我自已也觉得未免滑稽。

      「噢!」小胡子抬头仰望,倒抽一口气。「漂亮的日本小姐、很好的上场了。各位
      小姐、先生,这就是台湾人、和他的漂亮情人。很漂亮的情人。大家看!我没有说
      谎。」

      知子的脸有些红了。但她竭力保持镇定,优雅而高贵的、不疾不徐,走进餐厅。

      几张餐桌都坐满了人,简直挤不出座位。稍加考虑之后,知子插进那两位澳洲女孩
      和一对男同志的一桌;我跟另外几个光膀子的挤在一块。我四下打量一眼,那个法
      国人和美国的加州研究生都在座,另外是两个尚未见过面的澳洲青年。没有看到澳
      洲胖子。

      我还没坐定,法国人便向我供应一个惊人的消息。

      「印尼当局把那个死胖子带去问话了。」

      「谁?」

      「澳洲胖子啊!」他压低了声音,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台湾,我亲眼看到,两
      个带枪的便衣把他从床上带走。」

      美国人大概听得不耐烦,嫌厌的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随即起身走开了。法国人
      望着他的背影,伸出手指,做了一个不屑的手势。

      「我戳到他的疼处了!」他冷笑一声。「这证明一件事,美国人是不能做朋友的。
      他们只讲美国人自已的利益。还有,他们不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带来麻烦。」

      他越扯越远,我越听越胡涂,完全摸不着头脑。

      「澳洲胖子惹什么祸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法国人不满的说,「他若不是印尼当局的特务,必定是
      CIA的狗腿子。所以,现在真相大白了!印尼当局既然把他带走,那么他当然是给
      CIA窝底的。」

      「澳洲胖子?」我仍旧难以置信。

      「对,澳洲胖子。不过,他其实是南非人,还说不定根本无国籍,所以应该称为南
      非胖子或者是无国籍胖子──这个死胖子居然跟我争夺女朋友,ADIEU(法语:再
      见)!」

      我几乎不相信自已的耳朵,他的说法实在太离奇了。

      「这得从印尼的国父苏卡诺说起──── 喂,主人,给我添一杯咖啡。」他大声叫
      。「台湾朋友,你了解吗?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历史。」

      「苏卡诺?」我觉得我的头大了两倍。

      「OUI!OUI!OUI!(法语:『是』)苏卡诺,他们印尼的国父,以及他那勇敢的
      女儿。你到街上到处可以看到他那个女儿的海报和一个牛头────」

      小胡子拿着咖啡壶走过来了。他一边倒咖啡、一边向我做眼色。

      「你的漂亮的情人,今天、很特别的漂亮。」小胡子赞美说,不自禁的挥舞他那条
      无形的鞭子,差点把壶中的咖啡泼到法国人头上。「啊!多么聪明的日本人。她能
      够拿到很好的价钱。」

      「很好的价钱?」法国人竖起了耳朵。

      小胡子没理会,晃着脑袋走了。

      「这个『价钱』是什么意思?」法国人接着向我问,显然又挑起了他那丰富的想象
      力。

      我不愿回答这个几近侮辱的问题,对他板起了脸。不过,这个法国人碰到跟情欲有
      关的事情,显然不能保持理智,急呼呼的向我追问下去。

      「你说───那个漂亮的日本女孩不是你的情人,那么,你能替我介绍认识吗?」

      我决定教训他。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她不是我的情人,但是也不能受到你这般对待。
      刚才旅馆主人口中所说的『价钱』,跟你的我的她的肉体统统扯不上边。我的答复
      能让你满意吗?」

      法国被我数说得目瞪口呆。他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应如此激烈,一度似乎打算发作,
      但终究强按了下去。

      澳洲胖子的故事才起头哪,我可是现场唯一留下的听众,同桌的旅客大概都听得耳
      朵生茧纷纷离座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接着耸了耸肩、摊了摊手。

      「台湾,你把性这种事看得太严重了。请不要误会,这是巴里岛。如果你喜欢,我
      甚至能够把我的情人──譬如我说的那个做爱机器,跟你共同分享,不过澳洲胖子
      例外。」

      「谢谢你的好意,我是东方人,我还是认为────」

      「好极了!我们终于获得一次良好的沟通,东方、西方,呵呵!」法国人又回到原
      点,继续口沫横飞述说那个中断的间谍故事。「说到苏卡诺,他当年下台后,苏哈
      托取而代之,实行独裁专政,整肃异已,大举扩张裙带关系,官商勾结,贪污腐败
      ,结果成这次政治和社会上的大动乱而被迫下台────噗、噗、噗!这种咖啡真
      难喝────」他把杯子一推。「那么,你会问,这跟苏卡诺的女儿什么关系呢?


      「还有澳洲胖子。」我提醒他,觉得他不知所云扯得太远了。

      「对!那个死胖子,其实他也可能是俄罗斯逃亡的通缉犯。你知道吗?俄罗斯也有
      黑手党的。」法国人又把咖啡杯拿到手上,喝完最后一口渣滓。「再说哈比比上台
      后────这你应该知道,人民不欢迎;苏卡诺的女儿────什么名字我说不出
      来,原本自组一个政党与哈比比对抗,但被哈比比运用内部矛盾把她赶出去,现在
      是个机会,她又组成另一个政党,准备参加印尼总统大选。这就是关键所在了!不
      过,台湾朋友,我觉得你对我有些误会。我的原则是,好东西大家分享────」

      「澳洲胖子!」我再度提醒他。

      「对,那个死胖子,」法国人猛眨一阵眼睛。「刚才我说到什么地方?噢!参加印
      尼总统大选。你看过前几天的当地英文报纸吗?」

      我摇摇头。

      「报纸是应该看的,」法国人郑重的指点我。「台湾朋友,印尼随时会发生更大的
      动乱,你不看报纸,不能掌握讯息,说不定政局一变回不了家。说到报纸,那个死
      胖子也可能上报,接受公开审判。我告诉你,报纸要看────」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了。眼睛眯呀眯的,向我背后望去。

      「你的日本情人真的很棒!」法国人赞叹的说,「她是日本皇族的女孩吧!噢!那
      么的高贵、性感、迷人!」

      我扭回头,看到知子跟同桌的旅客们,谈笑甚欢。那两个澳洲女孩和一对男同志,
      以她为中心,围在四周,把她宠得好象在欣赏一个可爱的日本瓷娃娃。

      知子似乎也很开心,不时掩口而笑,这让我联想到穿著鲜艳和服的京都女子的娇态


      我跟法国人一样,也看得有些痴呆了。这时,知子恰巧也朝着我的方向快速扫了一
      眼,不过,我感到她似乎不愿让别人察觉。我相信她知道我在向她爱慕的注视,而
      且她知道我也知道她知道。

      「说到那个死胖子────」这一次倒是法国人提醒了我。「报纸上也提到过,苏
      卡诺的女儿最近有意到巴里岛集会造势,召开群众大会。你到外面去看,到处都有
      她的海报和她那个政党的牛头标志。所以,此地目前的局势可说到处外驰内张。印
      尼当局害怕引起暴乱,派出大批特务进驻搜集情报,追捕间谍。所以嘛,死胖子落
      网了。」

      他停顿下来,热烈的期待着我的反应。

      「我必须走了。」我客气的说,看到知子也正离座。「谢谢你的故事,它很有娱乐
      性。」

      「娱乐性?」法国人不解的问,眉头皱了起来。

      「这意思是───」我故意停顿一下,回报他一点悬疑。「故事性很强。ADIEU!」

      知子走到我身边,亲嫟的挽起我的胳膊。我惊讶的看她一眼。不知为什么,我觉得
      她这是故意做给什么人看的。

      而事实上,我猜得没错。后来我们刚踏出大门,她便把手松开了。

      「我们走吗?」她笑着说。

      法国人大概觉得机不可失,猛然向前冲出一步。

      「美丽的日本小姐,能认识你使我感到非常荣幸!」他卷着舌头说,脸不红气不喘
      。「我是你的台湾朋友最好的朋友。太荣幸了!」

      接着,他居然冒失的抓起知子的小手,弯下腰咂咂有声吻了一下。

      知子跟我一样,被他这突然而来举动,搞得目瞪口呆。

      「MERCI(法语:『谢谢』)!」知子有些啼笑皆非的模样。

      「噢,这是我听到的最甜美的声音了!」法国人闭上眼迷醉的说。

      与忧郁对话

      我能了解,多年前,当我几乎还是懵懵懂懂的年代,我跟卡谬也做过一段时间对话
      。然而,我和他一样,结论是「生存之外无他」。我的对话都变成我的一个沉重的
      包袱了!

      我能了解知子的心境,但我不想接受。我所选择的,跟她不同。我所渴望的、所追
      求的,看来在这块充满着混乱、冲突与矛盾的土地上,垂手可得。我不需要跟任何
      人对话。只要做爱便够了!

      十五、 与忧郁对话

      在巴里岛,不论是在街边、或民宅内,随处可看到一种简陋的休闲处所。有人把它
      谑称为「发呆亭」或者是「是非屋」。它的构造很简单,以四根木柱支撑,搭成一
      个长方形凉亭的形状。亭顶用木板搭盖,地板上放置着床、桌、椅子、有的甚至什
      么都没有。地板下则有一个相当高度的空间,大概是为了达到防潮和通风的目的?
      这种发呆亭是士着之间互动交谊的场所,比较特别的,它属于男性专用。大致上,
      女人、孩子,都不能踏上一步,是巴里岛传统文化的一个特色。

      巴里岛的男人,一向不理农事和家务。他们常常是一大早三、五成群,聚集在发呆
      亭里,说长道短────包括斗鸡、木雕、昨天的雨好大、风往那个方向吹、香烟
      涨价、蚊子叮咬、乃至于跟老婆作爱的技巧。总之,都是与男人有关的重大事件。

      当然,话题也少不了他们最缺少的金钱。

      譬如-

      甲:「你最近身上有过几张钞票?」

      乙:「唔,我的手指很久没有摸到钞票了。家里烂椰子很多!」

      丙:「老婆没有给你赚钱吗?」

      乙:「你倒是提醒我了。唔,我很生气,等一会就找个时间揍她两巴掌。你最近有
      没有生气打过老婆?」

      丙:「每天生气、每天打。我斗鸡输了钱怎么不打一打?」

      大致如此。

      知子的约会地点是乌布RAYA路旁的MESEUM NEKA美术馆,依她那份京都女子优
      雅的气质,选在这种地方会面倒是挺适当的。

      据知子说,路程只不过五分钟。我们从踏上巴里岛巧遇到小胡子之后,便对「五分
      钟」这个时间概念,变得过敏。不过,知子向我保证,她仔细研究过,断然不是
      SIWE主人口中那种时间。

      「你的生命、应该不至于吝啬到多浪费这点时间吧!」她笑着说,拐弯抹角,语带
      讥刺,让我听得好累。

      我咽不下一口气。「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心甘情愿把整个生命的时间,
      都让你随意去浪费。你刚才好象说的就是『浪费』两个字,我的耳朵没有听错吧!


      「你的耳朵很好!」知子说,脸色却沉了下来。「问题是我,恐怕没有什么陪你浪
      费的时间。我走累了,可以在路边休息一会吗?」

      外面烈日当空,天气十分炎热。我在离开SIWE之前,听从知子的建议,向小胡子买
      了一大瓶「阿瓜」牌瓶装矿泉水,一路上把它抱在胸前。这是游客在巴里岛上不可
      或缺的宝贝────不止是饮用,还能在头部泼一些浇凉。

      路边不远处,有一个发呆亭,我建议知子到亭上休息。

      「你想我能爬上去吗?」她微微的喘息着。

      「我抱妳上去。」我说,不禁又幻想着她衣服内的肉体。

      她摇摇头。「那不是我能够接受的方式,何况,在巴里岛这个地方,女人好象没有
      资格到上面去。我不想触犯他们的禁忌,坐在亭下的阴凉处休息好了。」

      我们其实只走了大约三分钟,从空旷的街道上望过去,美术馆那个不算怎么起眼的
      建筑,已近在眼前。

      我把身上一个小型的轻便背包,垫在一块木头上,让知子坐下去。

      「坐在这种地方心情又不同了。」知子满足的说,抬头望着天空。

      树上的蝉在任性的聒噪、花丛中的蝴蝶在展姿飞绕、花儿在风中摇曳争艳,路上行
      人不多,四周一片沉寂。

      偶而有一辆车子驶过,仿佛忍不住寂寞的响一下喇叭,叭-叭-叭-的疾驰而过,卷起
      一阵热风。

      「距离美术馆不远了。」我指了指那幢暗红色的建筑。

      「我不急。」知子说,接着她仿佛在自言自语,「等这种约会等了这么久,觉得真
      是害怕。」

      「这是一个很久以前定下的约会吗?」

      「不,一个比喻而已。」知子摇摇头,「对不起,我大概是热昏了,在胡言乱语,
      并不是跟什么人碰面,而且,我还有一个比这更重要的约会。」

      「我听不懂!」

      「你不必懂,会让你很累。走吧!」

      我不想走进那个美术馆,不为别的,纯粹是心理上的一种抗拒。我开始了解,知子
      所谓的约会,确实如她所言,一个比喻而已。她是来参观巴里岛的美术品的。这倒
      是不言可知,她从京都远远的跑来,居然不分昼夜窝在床上看书,又抱病冒着烈日
      走向一个艺术的殿堂。这是知子这个京都女子的面貌了!

      我不同。

      我不想跟这些形而上再扯上关系,也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什么约会。或者有,或者是
      能把人烧焦的莎莉、或者是澈头澈尾的堕落、或者是毁灭。

      把我看成是行尸走肉吧!我不配、也不想、也不喜欢跟她走同一条路。

      我走我的,甚至走那个法国神经病的也好。大家共享吗?也不坏。只要感觉快乐就
      好!对,感觉。快乐不一定是欣赏他妈的什么美术品吧。冒着炎热的大太阳哩!

      于是乎,我谢绝美色和良知,决定等在门外。

      然后,我一忍、再忍,足足等候近两个小时,知子仍未出现。

      这是极限!我告诉自已,京都女子太任性了。她应该像巴里岛的女人,挨一点儿打
      也许更符合日本传统。

      我满怀着愠意冲了进去!

      整个美术管馆内,如坟场一般寂静,只看到零零落落三、五个游客。我绕了半圈,
      才发现知子的身影。

      她如同一座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在一幅画作前面,双手支颐而坐。

      我从她背后走过去。美术馆内那种肃穆的气氛,迫使我放轻脚步,满怀的愠意也跟
      着消失大半。

      「你还想再看下去吗?」我低声问。

      「噢!」她仿佛刚自梦境中醒来,缓缓的坐直身躯,随着把手也放了下来。我看一
      下那幅画,不禁心头感到一震!画作上是一个满面忧色的少妇,并且几乎跟知子先
      前相同,双手支颐而坐,背景则是一片浓重的阴郁的蓝色。

      我很快便被它感染,一股绵绵而来的难以承受的压力,仿如一块巨石倒在身上。

      我扭开脸。

      「知子,我们走吧!」

      「啊!」她回了一声,有如呓语。

      「你一直在看这幅画?」

      「我!」她摇晃了一下。「不,我在────算是对话吧!」

      是在对话?我能了解。当你渴望获得或失去某些东西,譬如一种谅解、一种倾诉、
      一种疑惑、一种安慰、或一种无语的责难────你会寻求一个适当的对象,进行
      你与他之间的对话。那个对象不一定是谁,但必然能赢得你的感动和信赖。这或许
      是一个人、或许是一位神袛、或许是一本书、一条河、一面墙壁,或许如同知子一
      般,是一幅无名的画作。

      我能了解,多年前,当我几乎还是懵懵懂懂的年代,我跟卡谬也做过一段时间对话
      。然而,我和他一样,结论是「生存之外无他」。我的对话都变成我的一个沉重的
      包袱了!

      我能了解知子的心境,但我不想接受。我所选择的,跟她不同。我所渴望的、所追
      求的,看来在这块充满着混乱、冲突与矛盾的土地上,垂手可得。我不需要跟任何
      人对话。只要做爱便够了!

      我不接受。

      「走吧!」我催促她。

      她终于站来。然后,她好象溶入一段破旧的黑白影片的人物,缓慢的转过了身,那
      时,我看到的她面容苍白得可怕,泪像泉水一般簌簌的落下────

      我一时手足无措,满怀着怜惜的心情,把她一拥入怀。

      我有一个错觉,这个美丽的日本瓷娃娃,也许随时会倒下地,化为一堆碎骨!

      我希望她永远快乐

      我们知道,如果我们相爱是不对的,是没有道理的、是没有用的。我的这个判断应
      该没有错。一次旅游途中的恋情,最后很可能变成连起码的尊重都欠缺的性爱游戏
      。至于知子,我想,她也许比我的感觉和想法更强烈。

      十六、 我希望她永远快乐

      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陡的下一场大雨。它骤然而来,一阵无情的撒泼之后,
      又骤然而去。

      此外知子则几乎是每天吃过早餐后,都央请我陪她在乌布地区参观其它的美术馆、
      博物馆、和一些私人经营的木雕、蜡染、银器等商店。

      偶而,她也会买一些小小的、零碎的纪念品,譬如饰品和T恤一类。而有一些看来
      不怎么起眼廉价的东西,只要穿戴在她的身上,便会像变魔术一般,相互辉映,倍
      添光采。这让我不时感到非常的惊奇!

      我就不同了。不管如何高贵的衣物,似乎在我身上不能穿出任何效用。总之,一眼
      看上去我就是个粗率的男人,T恤加短裤加拖鞋反而自然些。

      知子每到那些场所,总是一副盛装的亮眼的打扮。唯一的一次,是有一天原本计划
      参观首府典巴萨的一家博物馆,她却跟我一样,换上了一身少得不能再少的『遮羞
      布』。这可让我大开眼界,而小胡子尤其看得目瞪口呆。

      「你的、非常非常漂亮的日本情人────」他的胡子上下飞动,费力的说着怪腔
      的英语和运用仅有的字汇。「皮肤非常的───白色,非常、SEX的骨头、迷人感
      觉。」

      我能了解他的意思,形容得倒也贴切。所谓的什么SEX、骨头、感觉────应该
      指知子那略嫌削瘦的身裁。其实那是知子最迷人之处,它挥散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
      质,── ── 有如风中摇曳的柳枝一般,那么的优雅、而且让人不自禁的怜惜。

      我为了迎合知子的装束,曾特别跑到库塔区在,KUTA SQUAR路上,有一家法国人
      开的STUDIO ANIMALE商店,选购一件比较价廉的VERSACCE米色麻布西装上衣,
      并搭配一条黑裤。脚上则依旧是运动鞋。遗憾的是,我穿上那一身名贵的衣服,走
      路都觉得有点困难。我就是这么不能上台面!记得当初在大老板面前,也挨过不少
      次带着角度的训话,原因就是我不懂、也不搭穿。

      知子看到我穿著那么一套衣服,口头上没做任何批评,但我可以感觉到她不以为然


      走在路上,我四肢僵硬,举步维艰,她不时咬着嘴唇斜睨我一眼,嘴角上露着一抹
      忍俊不住的笑意。

      我当然有自知之明,只穿了一天,便把它胡乱揉成一团塞进背包了。

      「这才对,本来挺帅的嘛!」知子高兴的说,「你穿那种正正经经的衣服,不只是
      你累,其实我更累。还是做你自已吧!」

      「这是为了你才穿的。」我嘟囔着说。

      「谢谢!」知子说,然后她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那天,我们相偕走出SIWE后,我越想越不对,她怎么忽然改换这种打扮?我对服装
      虽不甚了了,但我知道它跟一个人的心情、尤其是赴会的场所,具有密切关系。我
      在花园入口处停下脚步。

      「知子,我不相信你今天是看什么博物馆,说出你的秘密吧!」

      「你很聪明,不过我没有秘密,只是想看一看巴里岛的一些景点?」

      「我还是不相信!」

      「好吧,既然你这么逼我────其实也没什么,你已经陪了我两天,我又表现得
      那么无趣,所以────我想抽个时间,专程陪你到外面走一走。很对不起,我太
      任性。这两天恐怕把你闷坏了。」

      她说得那么婉转、那么细腻、那么动听,仿如一股潺潺的溪水流过我的身上。

      「什么景点?」

      「这得问你吧!我只看过一些简单的资料,譬如猴园、象洞、努沙尔和库塔BEACH
      ───其实海滩也好,我也能赶一点时髦。」

      「什么时髦?」

      知子冷然瞪我一眼。「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本来你把我也看成那种日本女孩的。
      SIWE的那些男人,大概也在背后用那种眼光看我。我们今天就去海滩──说到赶
      时髦,你这付外貌跟BEACH BOY差不多。走吧!」

      我回忆这几天在库塔和乌布地区,至少看过三、四次,常是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孩,
      和一个比她矮小而黝黑土著男孩手牵着手,走在街头。那幅情景颇令人发噱,原因
      是女孩总是表现着一副昂然的主人般气势,男孩则有些畏畏缩缩的偎在身边。这可
      大大的有悖巴里岛的传统了。

      「你让我做你的BEACH BOY吗?」我的心大动了。

      「怎么不可以,」她又对我斜睨一眼,几乎只看到眼白,「只是皮肤太白,不投日
      本女孩的味口,晒一晒再说。」

      原来是一个嘲弄的诡计!

      「我们在海滩上混一天吗?」

      「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挑一些你更喜欢的。」

      「我希望跟妳一起。」

      「我会的。不是说过吗?这算是台湾蔇,京都女子陪伴。CLUB大概是你的第一愿望
      吧!这得等到晚上再说,还得祈祷我的身体是否能撑下去。」

      「我很担心这一点,你真的撑得住?」

      「试试看。总之,我非常愿意陪伴你。这身打扮你还满意吗?」

      「我────我────」我结结巴巴的,觉得喉头又变得干涩,再也说不出别的
      言语了。

      「那末走啊!」知子催促说,又挽起我的胳臂。
      不知是外面天气太热,还是我们已烧起了一把火,总而言之,我们搭上一出租车─
      ─什么颜色、什么车表都不理会; 一路上都感到有如带着醺醺的醉意,直奔库塔
      BEACH。

      从海滩上向前望,是翻滚着白浪的无边无际的蓝色大海。沙滩上,摆着一列五颜六
      色的遮阳伞,许多游客已经躺在椅上享受着海风和阳光。海上浪头很大,穿著紧身
      衣的冲浪者,也开始在波浪的顶端飞跃、翻滚。

      这些游客几乎都是金碧眼的西方人,还没有看到东方面孔。或即使有,也多半是日
      本人。在这个时间,寄生在海滩一带的土著beach boy,尚未露面。他们多半黄昏时
      分出现,在充满着浪漫气氛的落日余晖浸浴中,四处游走,并主动的跟女性游客搭
      讪。

      有不少女性游客是专程跑来寻求一时肉体上的刺激的,有的是单独一个人,有的则
      是三、五成群。她们有如饥饿的鲨鱼,鼓胀着满腹情欲和湿透的下体,在海滩上搜
      寻猎物。

      有些是年轻美丽的、有些是华年已逝的; 有些是开放的夫妻、有些是贪欲的情侣;
      有些东方人、有些西方人──────

      我和知子可能是最独特的一对。我们并肩躺在椅上,但却不是一对恋人。我不认为
      她真的爱我、或我真的爱她。我想她也一样。我们只是偶然相遇,同住一室,各自
      在寻求自已想要的东西。

      走的路不同、想法不同、感受不同──── 噢,也许我对她是钟情的,或者她也许
      对我是心动的。不过,我们始终互相抗拒,从未做过进一步的探索。我们知道,如
      果我们相爱是不对的,是没有道理的、是没有用的。我的这个判断应该没有错。一
      次旅游途中的恋情,最后很可能变成连起码的尊重都欠缺的性爱游戏。至于知子,
      我想,她也许比我的感觉和想法更强烈。

      整个上午时间,我们都静静的躺在椅上。没有下海,甚至没有交谈过几句话。

      不过,彼此偶尔做出一些某种含意的动作、一个眼色、或一抹微笑─────足够
      填补心内的虚空了。

      一般来说,西方人和东方人──尤其是台湾人,对旅游的观念有很大的差距。西方
      人多半选择一个定点,譬如,他们也许把几天的假期都放在一片沙滩上,仔细的品
      味、享受,而东方人、特别是咱台湾同胞,却总是希望能花最少的钱,并且在短暂
      的几天内,走遍每一个可以回家夸耀一番的地方。在旅游途中,你会常常看到一个
      奇怪的现象,一大群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可爱的台湾同胞,手上大包小包,张着大
      嘴,行色匆匆,他们总是看看猴子、骑骑大象、或者跟小贩们争吵着买些廉价的纪
      念品。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背后则永远有一个手持指挥棒或皮鞭的在地导游押阵


      你看过多少独行的台湾旅者?没有。倒是有不少台湾的年轻女孩三三两两,背着轻
      便的背包,着T恤、短裤、拖鞋,风尘仆仆,汗流浃背,坚定的走在陌生国度尘土
      飞扬的道路上。

      她们那份独立、自主的精神──── 尤其那个是具有丰富象征意义的背包,常让我
      感动得不能自已!

      她们不是蝴蝶。她们走出去,走在大地上,真实的体验大地的丰饶,留下自已的脚
      印。

      我和知子一直到太阳直晒到头顶上,才依依不舍的离开那个美丽的海岸。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也许是海风的关系?知子看上去毫无倦容,走在沙滩上,她甚
      至不时跳跳蹦蹦的,像孩子一般嬉戏。这让我感到宽心和高兴。我至今不知她究竟
      罹患什么疾病,她不愿谈起,我也不便探询。对女性来说,它应该是相当隐私、是
      一个非常严重的话题,我不能轻率的发问。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严重,我有时想,否
      则她何至于独自跑到巴里岛这个遥远的地方。

      不,没有任何所谓的严重。这短暂的几天共处,也使我内心强烈的抗拒那种想法。
      我不认为这个美丽的京都女子,不管现在、未来、会发生任何不测。

      「你不觉得累吗?」

      「不!」

      「回去休息?」

      「不!」

      「好吧!」我退让的说,「如果你在路上累倒的话,我绝对有力气把你抱回去。妳
      想不想让我抱一抱?」

      「不!不!不!」她快乐的弯腰笑着。

      我希望她永远快乐!

      一切徒然之必然

      我爱她吗?这可让我难以自问。我没有爱她!可能只是想寻求一些旅途上的慰藉,
      或者只是虚荣心作祟。我不能欺骗自已,至于她是否爱我,我真的不了解,也不必
      了解。其实,不论两人如何,倒头来还不是拍拍屁股各自走了。

      十七、 一切徒然之必然

      我们午餐是在KUTA一家PADANG FOOD小吃店进餐的,这种当地传统的餐饮,在
      巴里岛随处可见。手推车上有、小吃店也有、更高级的餐厅也有。

      进入小吃店,店员立刻把十几盘各色菜肴,堆栈到桌上,知子惊讶的望着满桌美食
      ,不知如何下箸才好。

      「太多了。」她皱起眉头。

      「这是可以挑着吃。」我向她解释:「吃一盘算一盘的账。其它嘛,让你免费欣赏
      。」

      如我所料,知子食量很小。吃了少许蔬菜,喝了半杯酪梨汁。

      「很好吃、也很饱了。」她笑着说。

      我不敢勉强她。我的食欲一向特佳,狼吞虎咽,吃了七、八盘,包括炸蛋、牛肉、
      蔬菜,和一碗白饭,外加大杯酪梨汁。接着,我还故意在知子面前拍拍肚皮,打了
      一个饱嗝,让她笑得如同柳枝般摇曳,又露出半个可爱的圆圆的舌头。

      我提议找一家咖啡店坐坐,她立刻答应下来。不过,在咖啡端上桌之后,她开始变
      得沉默,咖啡也没有沾嘴,并不时皱眉隐约露出痛楚的表情。

      「我想回去SIWE了。」她的声音变得好虚弱。「很对不起,恐怕又要让你扫兴了。


      我连忙结账,跑到门外拦车。一路上,知子一语不发,像猫一般蜷缩在车座的角落
      上。我非常后悔!实在不应该带她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我相信,她仅有的一点点体
      力必定耗尽了。

      好久、好慢,终于回到siwe。刚踏进门,迎面遇到法国人。他眯着眼,好象一只青
      蛙蹦蹦跳跳迎上来。

      「哈啰!」他张开双臂,仿佛多时不见一副准备拥抱的姿势。「我能请你和美丽的
      日本小姐喝杯咖啡吗?」

      「很抱歉!」我用手挡开他,搀着知子朝楼上走。

      法国人不肯罢休,居然追了上来。

      「台湾兄弟,这是一个诚意的邀请。我想告诉你很有趣的故事─────」

      「vous me rendez malade!你真是让人『厌烦!』」我不耐的说,又挡开他的手。

      「你应该看到这位小姐的情况。请走开!」

      「真难以相信!C‘EST INCROYABLE!」法国人在背后嘓嘓的叫。

      走进房间,知子倒在床上。我拿一杯水,小心的凑到她唇边。

      「把药拿来给我────」她虚弱的说。我扶起她,让她吞下两粒粉红色药片。她
      轻喟一声,随即合上眼。

      那天下午,我足不出户,始终陪她在房内。知子沉睡着,我躺在床上,凝望着墙上
      那幅土著妇女油画。我看到她那原来浮在嘴角的一抹温暖的笑意,忽然收敛起来,
      换成一个卑夷的冷笑。

      天色暗下来了。

      我的眼皮变得沉重,视线逐渐模糊。土著妇女忽然从我面前掉头而去。我翻一个身
      ,进入黑暗的梦乡─────

      我做了一个内容混乱的梦:知子坐在床边,望着那个土著妇女消失后留下的油画空
      框,泪流满面。我安慰她,她满面怒容,不肯理睬。

      然后,我难过的从梦中醒来,却发现知子当真端坐在床边,双手叉放在膝上,默默
      的向我望着。那种情景,仿佛是梦境与现实连结在一起了。

      「嗨,妳醒了!」我惊讶的叫了一声,脱口而出居然是华语。

      她欲言又止,继续高深莫测的向我望着。我忽然感到一阵如巨石压身般的沉重,有
      一种潜在内心许久预期可能出现的不愉的情况,终于必须面对了。

      我不再开口,只能摆出一副无辜的待罪的表情,静候她列举罪条。

      我们互相默默的对望着,许久、许久────

      那真是难捱的一刻,逼得我几乎想大声喊叫!

      「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启齿────」知子终于开口了。「大伟,这是让我、应该也
      是让你一样感到非常为难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谅解!」

      我当然能谅解。其实她不必说出口,我已经大概明白是些什么罪条了。没有审判过
      程,现在所等候的不过是预知的判决罢了。

      「我非常的感谢你,大伟,这些日子以来,你给我很多很多。」知子说,她很平静
      、也很婉转,那是京都女子的特色。但我能感觉她有一股强自抑制的情绪────
      其实那种平静就是不平静,那种婉转更是不可挽回的。

      我不接话,耐心等着最后一刻。

      「很多很多的帮助、很多很多的快乐─────」知子的声调逐渐急促了。「但是
      ,我必须说,应该是『STOP』时间了。(突然转为英语的确比较婉转。)」

      这一次,我点点头,帮她再加上一个句点。终究还不是「TIME TO SAY GOOD
      BYE」,我想,心中多少有点宽慰的感觉。

      「我知道你会为难、我更为难。我们一开始就错,错在我明知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却────」她停顿一下,又急促的接下去。「大伟,这是徒然的,我们现在还来
      得及停步。不必再费心我的事情了,你去找你想要的,我还能照顾自已。」

      「你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我忍不住冲出一句。

      「很严重,只是我不想解释。这个问题已经让我苦恼多日,前后都找不到出路。我
      也许对你不够了解,但是像你这样的一个人,远远的跑到这个地方,我确信你在逃
      避一些东西。我了解人的脆弱,而不论是你、我,都没有理由再承受更多的伤害。


      我无法反驳,尽管我是很不甘的。但她说得对!该是停止的时刻了。我没有爱她、
      她没有爱我。陌生人而已!

      我爱她吗?这可让我难以自问。我没有爱她!可能只是想寻求一些旅途上的慰藉,
      或者只是虚荣心作祟。我不能欺骗自已,至于她是否爱我,我真的不了解,也不必
      了解。其实,不论两人如何,倒头来还不是拍拍屁股各自走了。

      至于说到伤害,我倒是自信不能伤害到我。那么,她为什么认定会造成伤害呢?

      「是的,我完全了解了。」我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知子,你瞧,我们彼此能够
      做到如此的坦诚,也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不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衷心希望你
      快乐!」

      她站了起来。

      「我想到花园里走走了。再见!」

      她那削瘦的背影,一眨眼消失在门外了。其实也好、也对。我有什么理由让自已再
      陷入一个更大的困境?再见!也好、也对。回到原点不是很快乐吗?也许我今夜便
      应该找莎莉烧一把大火!

      我不断的安慰自已。那个土著女人仿佛又走回画框,继续对我发出温暖的微笑。

      而外面躲在树丛中的蝉,此刻则此起彼落的对我鼓噪着。

      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的世界比知子的热闹多了。我也在跟时间赛跑,不同的是,我是麻痹自已的灵魂
      。生命的价值在于延续更多烂污的生命,生活的意义在于创造更多鬼混的机会。胡
      说八道,都有一理。

      十八、 两个不同的世界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我大致是白天睡觉,午后跟SIWE的旅客们在餐厅里闲扯,入夜
      后则跑遍各区的CLUB、小酒馆和咖啡店瞎泡。

      我不太了解知子的情况,只看到她每天起床后,忙着进进出出。大概是赴你的什么
      鬼约会,到处参观和欣赏一些艺术品。

      她给我一个印象,仿佛是在跟时间赛跑,紧守着灵魂,把躯壳丢开不顾了。

      而我们自从有过那次对话之后,表面上固然维持着起码的礼貌,实际上很少真正有
      什么交谈。哈啰、午安、(其它时间看不到人)等等,一类的。我的脏臭衣服丢了
      一地,她没有再拿去洗────怎么忍受我就不清楚了。

      有时,她似乎夜里睡得很不安稳。时常听到她上床、下床、和出入浴室的息息率率
      的声音。有时可能是服药,但有一次我甚至隐约听到她在呕吐。我当时感到非常的
      关心和疼惜,但我强忍耐着,不去理会。

      她的健康情况确实越来越差,服药的频数更多、食物吃得更少、面色更苍白,眼眶
      也明显的下陷了一些。我看得出,她能够照常出出进进,全靠着一股坚勒的意志力
      。她在人面前,总是盛装出现,并开始化一点淡妆,以掩饰自已。她也总是露出一
      脸优哑的微笑,打动每一个人的心坎。如今,那两个澳洲女孩算是她最知心的朋友
      了。她们不时跑上楼来找她,叽叽喳喳,聊得好不开心。知子通常只是一个忠实的
      观众,不过,她似乎也很开心,乐得享受这份纯净的、短暂的友谊。

      有时我在睡觉,她们不理会,我也置身局外。还是那句话,我倒下去就是一块谁也
      撼动不了的石头。

      我的世界比知子的热闹多了。我也在跟时间赛跑,不同的是,我是麻痹自已的灵魂
      。生命的价值在于延续更多烂污的生命,生活的意义在于创造更多鬼混的机会。胡
      说八道,都有一理。生殖器便不只是用来小便的,我们跟僧侣、修女、或独身主义
      者相比,都知道那玩意还有一种更好的用处。

      澳洲胖子又出现了。这让许多旅客大吃一惊,原因是他们跟我一样,都听过法国神
      经四处广播的那个离奇的间谍故事。

      我在餐厅看到澳洲胖子又独坐一隅,面前照例摆着一瓶啤酒。我不禁瞪大了眼,澳
      洲胖子大概被我瞪得不舒服,双手握成拳状,比在桌面上,响应我一副挑衅的姿势


      「有什么问题吗?」他吼了一声。

      「没有。」

      「那就没事了。」澳洲胖子拍拍自己毛茸茸的肚皮。「台湾,请坐。你不必胡思乱
      想,我也听说这儿谣言太多。我尊敬你那位漂亮的日本情人,她是这个岛上最高贵
      的女性。法国人对你放过不少臭弹吧!」

      「我不搬弄是非!」我断然向他迎战。如果真正打架的话,我想我大概还不至于吃
      亏。

      「那就没事了。」澳洲胖子又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the end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看完那封信,出乎意料之外,我心里并无太大波动。莎莉对我说过,人生总是会遭
        遇到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她说得对!

        而你也必须勇敢的面对,并且不许它再不断的触动你的伤痕。

        青蛙噗通的跳入了水底吗?我能了解它的涵意了。知子当然早就明白。她明白哪些
        会来、哪些是该去的。我确信,她死前没有任何怨尤。她返回了热爱的故乡,并且
        如愿完成最后一个、也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约会。青蛙吗?只是一个意外插曲而已


        我想起那个深夜──那个成令我羞耻和痛苦的一夜;外面狂风骤雨,我喝得大醉,
        进入房间后,便如同野兽一般扑倒在知子的身上。她没有抗拒。那时,情欲的火焰
        把我烧得发狂,我粗暴的剥掉她身上仅有的一件亵衣──我过去所有的幻想都呈现
        眼底了!我看到白如凝脂的肌肤,小小的坚挺的乳房,它划着一条优美的弧线,延
        伸至平坦的腹部和私处────

        我放肆的探索她肉体的每一个隐秘的部份,然后,我毫无怜惜开始对她蹂躏着,发
        泄着、并且残忍的啃噬她剩余的尸骨!

        后来,我慷慨的给了她想要的那句谎话。我听到她发出一个轻微的叹息,有如一片
        枯叶飘飘摇摇落在我的胸上。

        我没有到京都去,也不想去。那是没有用的。徒然的,徒然添一个伤感的符号而已


        噢,知子!也许我们应该把结局安排得更好些?

        THE END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complementary
      么讨人厌的,对我板起脸孔,很泼的在我身上
      捏了一把。

      我哇──的一声叫起来,惹起四周围一阵哄然大笑。

      MASSAGE结束后,我照原价付钱,没有人表示异议。原来她们三个女人七手八脚是
      为了抢时间。开价是六万RP,我另加小费两万。我心里想,躺在旅馆床上的那位救
      贫团发言人应该满意了吧!

      我在沙滩上混了好长一阵,又到附近一家小店,点了一罐可乐,坐等黄昏。后来,
      有三个年轻的印尼人,坐到桌边跟我攀谈。他们都光着上身、短裤、拖鞋,浑身上
      下晒得如同一堆黑炭。

      「您是日本人吗?」一个叫卢旺的青年向我问,操的是流利的日本北部九州一带的
      口音。然而,奇怪的是,怎么听来听去都带些日本女性的语法和味道。

      谈没多久,我终于清楚怎么一回事了。卢旺的身份相当复杂,他是爪哇人,跑到巴
      里岛淘金。做过杂工、当过小贩,混不饱肚皮。其后,他像野狗一般流浪到海滩上
      ,偶而接些散客做导游,赚点小钱。有一回,他向一个日本女孩兜售木雕,那女孩
      对他颇感兴趣,给他买了新的衣服,把头发也整修一番,便带回旅管做伴了。

      「她对我很好。」卢旺自豪的说,「她很爱我,每月都寄来生活费用,我们会结婚
      的。」

      • A very good story. I like it so much. Thanks for your 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