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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过去的故事 · 他们,她们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如果说朋友之间必须是知根知底的,那么许多人与我从开始到分别可能就算不上是朋友。可我还是能记住他们,因为每当我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一段路,就能看见有他们站在那里,他们曾是我的同路,也是我曾经跋涉的见证人。

那个寒冷的早春,接受那份工,现在想来完全是饥不择食。那是多城著名购物街上新开的一家仓库式商店。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很多移民,初期都会去那里掏点东西。经理叫帕吹克,港人。水晶是他的助理。店员肤色从深到浅都有,既便是华人,中港台都齐全。经理直截了当说,刚开始只能part time,我还是迫不及待地趴上了。

帕吹克是个工作狂,每周工作常常超过60个小时。既便这样,在我来半年多后的一次盘货,因为短缺3万多刀货值,被总经理杀鸡儆猴扫地出门了。老板是犹太人,合伙人兼总经理是一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大陆来的偷渡客,后来的多伦多十大杰出华商之一。都说犹太人的精明和华人的能干结合在一起,在生意场上是所向披靡。事实也是,短短三年里,公司在大多地区发展了九家这样大型的连锁店。

水晶年轻活泼,喜欢一边做事,一边和同事轻声逗乐。说话干脆干活利落,人缘也好,连老板都喜欢她。道尔顿是保安,擅长指手划脚,比经理还经理,实话和假话永远掺和在一起说,我心里常骂他。有一回,我问他多大年纪,水晶在一旁大笑:28,过五年你再问他,还是28。道尔顿没有老婆,却有数不清的孩子和女朋友。偶尔那些孩子或女朋友也来逛店,我总不能分辨哪个孩子归属哪个妈。问他为什么不结婚。他便给人一个标准答案:我还太年轻。要是哪天他没来或迟来,一准是女友相撞接上火了。这事闹多了,我们也就习以为常。每当道尔顿痛心疾首地向我们展示前一夜的惨烈,比如被两个女人扭青紫了的胳膊,用刀割残废了的皮衣等等,众人便十分慷慨地向他付出快乐的同情。

平日里我很少言语,也不好胜,从不主动和人聊大天,只在别人起哄时才跟着傻乐。所以道尔顿喜欢在我面前表现他的领导才能,有时也找点茬顺便去经理那里打个小报告。说的最多的便是,在我的眼皮底下,差点又被顾客偷了东西,幸亏他及时发现,趁机再夸一下自己的机敏和好员工素质。表现过分了,别人不言语,水晶曾当众狠狠顶过他:雇你干嘛,就是抓小偷,丢东西找你算帐才对。道尔顿尴尬过,因此会收敛几天。话说回来,看看休息间里张贴着的一张张小偷照片,我想他还是很尽责的。后来我目睹过几次,也和其他人配合过抓小偷,那过程很是精彩。

道尔顿的小题大做还表现在另一件事上。一次,他在隔壁的韩国餐厅叫了一份餐。吃到一半,一根鸡骨鱼刺什么的扎了牙龈,出了三五滴血,这就不得了。冲去训了人家经理,还去看了医生,要不是医生说了没事,估计他律师都聘了,哪里只肯接受赔礼道歉和一顿免费大餐就了事。

肯特和我同时加入趴的行列。他是道尔顿的朋友,是道尔顿推荐给经理的。随着天气转暖,进出的顾客愈来愈多,水晶问我是否想转全职。我说需要钱买车,每天坐三个车来上班,丢路上的时间太多。小动作小马屁在哪里都管用,经理决定留肯特做全职。后来水晶和经理说了什么,没人知道,我和肯特又同时开始了全职。私下里,水晶和我招呼:工时不够的话,我可以匀一些给你。记时工资,大家都乐意OT,我对水晶报以感激的微笑。水晶偶尔留我和她一起工作到关门,这样我可以顺路蹭一回一旁服装店老板的林治,不用黑夜里在路边等公车。

肯特快乐而简单。经常在大家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架不住我们几个哄骗,会很大佬的order美食。许是他冤大头做多了,有时出点差错,我们也乐意替他掩饰。肯特做一手好烤鱼,常常锡纸包好拿来分享。情绪高涨时,肯特会蹦上凳子。扭一段屁股舞。他扭的很到位,我一直认为他的民族基因里有这么一段特殊的DNA序列。

肯特有一个同居多年的女友,看上去比肯特大好多,为他养了两个儿子。有一阵子,一位曾来购物的富婆喜欢上了他。每到肯特下班时,便来接他。那阵子,肯特身上的服装和手饰花样翻新很快,无一例外被他显摆成富婆送的。为讨好大家不把这事传开,肯特的糖衣炮弹,大伙也就受之无愧。

在销售好的月份,老板用现金支付的佣金也多一些。每到见钱的这一天,一致敲经理一顿成了惯例。经理不小气,能用一点垃圾食物堵嘴换来一个月的默契,也算值得。平日里肯特喜欢拉我share一份外卖。在他兜底朝天的日子里,我也会赊点小帐给他。他守信,从不赖帐。偶尔高兴了,整份外卖他都掏。私下里,我也帮他谋点小私利。从顾客那里收进美金,入帐时不打美金,按老板的定价兑换给他。

每月有一两次,总经理会突然带人去各店巡视。这时各分店的员工便同仇敌忾起来。总经理车轮刚转动,情报便递过来。各分店经理都能算好总经理进店的时间,通常都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总经理看上去总是很精神很绅士,看见员工忙碌会送上一句:辛苦了。并鞠上一躬。不开口说话,活脱一个日本鬼子。经理们却无一不在背后骂他精明抠门。我们这家分店的销售一直排在总公司的第一二名,总经理对我们笑容可掬的时候也更多。尽管一旁租地开店的小老板们见到总经理时,也都是笑脸奉承,据说间或还聚一起上茶楼下馆子,但背地里听到的竟都是骂声,是不服嫉妒或其它什么,我不明就里。

省吃俭用了几个月,我有了点积蓄。夏天里的一个休息日,果断地买了辆旧车。开来给经理看,他说贵了。我没计较。象我这样的,大一点的铁疙瘩都没摸过,这事不让人多赚点,反倒显得对方不会做生意。再有和水晶一起下班的时候,我自然绕道先送她回家。

水晶住warden地铁站附近,和她先生一起租了一间地下室。她和先生是在香港认识的,他全家移民,她是嫁过来的。知道了她对先生的描述,我想她生活的不愉快。他总认为已有的工作是大材小用,每一份工作永远做不到三个月就辞,college读了许多年还没读出来,她这么说。她是家庭的经济支柱,也是除了经理OT最多的人。

水晶会煲汤。有时休息天过后会给我送一罐过来。水晶曾捧来过一大瓶当归熬制的水,放在休息室的冰箱里让我喝,那气味引起过道尔顿和肯特的强烈抗议。

水晶怀孕的消息每一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知道的,那时,水晶的肚子已经显出来。为了产假期间有大一点的支票进帐,水晶延长了工作时间,经理减了自己的钟点。

水晶预产期前,她的妹妹从香港来了。水晶说她刚毕业,工作先缓缓,先来照顾她三个月。水晶回家待产,收帐对帐除了经理,便只有我做,我成了每天下班最晚的一个。一个傍晚,水晶突然打来电话,只简短问了我几点到家就挂了。当我把车在家门前parking好时,停在家门前小道上的一辆深色面包车的车门突然被拉开了,驾驶位上下来一位中年男人,后门里挪出大腹便便的水晶和一位年轻女子。我惊讶水晶这么晚来找我。水晶指着两人说:房东,妹妹。妹妹和老公吵翻了,老公扬言要打她,我搬你这儿来住。在我开门之际,他们卸下了车上的行李。大小箱子旅行包外加婴儿Car seat 瞬间堆满了门厅和小饭厅。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我在心里有些埋怨水晶事先不打招呼。房东搬完东西开车走人。我安顿好她们姐妹俩,给了水晶房子的备用钥匙。

我照常上班,水晶由她妹妹照顾着。几天后的晚上,水晶告诉我和老公已谈妥,妹妹回香港,她回老公那儿。接下来的几天,水晶便忙着给妹妹改机票,陪她城里城外完成到此一游的观光。水晶妹妹离开的前一晚,水晶预订了第二天的出租车。她说一早先送妹妹去机场,然后回家叫老公再来搬东西,让我不必起来送了。

那天早上我还是比平时早起了。水晶已走,桌上一张纸条:我们去医院了,再联络。我还在想水晶要生孩子的事,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水晶妹妹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姐姐一个人在医院,姐夫说是开玩笑在家睡觉,我的飞机要起飞。。。。。。

放下电话,翻出水晶家的电话,带着冲天怒气,吼向了从未见过面的水晶丈夫。

那天的班,上得恍恍忽忽,我不知道水晶医院的电话。水晶报信来时,已是下午六点半:我把孩子生在家里了。水晶一早的阵痛因为不够剧烈,中午被医生撵回了家。水晶老公在接她后去了我家,把行李拖走。这番运动加速了水晶的儿子冲刺来到这个世界,待到救护车把医生送到水晶家的地下室时,水晶的儿子已经躺在血水浸染的床上。水晶的儿子因为早产两周,只有五磅多一点。后来水晶给我她儿子的满月照片时背面写着:送给干妈。

水晶大满月后没多久,还没等我把礼物送上便来上班。老板愿意以另一种方式付她人工。不久,老板在水晶家东面又开了一分店水,晶便去了那里。

肯特因为儿子的一个简单手术(他的原话)被医生整成了半植物人,他辞了工,据说全力以赴打官司去了。道尔顿有一阵子和珠宝店的女老板有些暧昧。常在道尔顿下班走人时,她也锁门,双双离去。后来听说他在帮她捉她男人的奸,她的男人在她工作时和她的女友勾上了。据道尔顿证实,他们弄到了电话录音。最终他们是否把她老公和女友摁床上了,我不知道,那时我已离开那儿。

我对和尚撞钟的日子逐渐生倦,于是找了借口走了,和水晶的来往也只是隔一阵通一个电话。这期间,水晶和先生买了一townhouse,我还说closing后去看她的新家。没多久,水晶来说她要离婚。水晶要离婚的理由是现成的,丈夫又辞掉了一份工作。水晶供不起房子了,她觉得这种反反覆覆的忍受已经到头。水晶也辞了工,赔了律师,原屋主和代理一笔钱,带着儿子悄悄搬去了一个临时住所,秘密地准备着返回香港的事宜。

水晶的丈夫一直疑心我又收留了水晶母子,来侦察过两回,并信誓旦旦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每回他离开后,我总能透过通后院的玻璃门,看到雪地里的一串脚印。

水晶起飞前一天,我去看她也算送行和告别,顺便带她做最后一次购物。分手时,水晶托付我带回几样东西暂存。如果我很快回来,你就还我,如果时间太长,你就自行处理了。水晶没有说很快是多久。水晶走时是帕吹克送的,她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

几个月后,水晶来过一个电话,只说找到工作了,她还会给我电话的,从此就成了断线风筝。这许多年,水晶的东西随着我们搬迁了多次。知道没有必要留了,可我心里总希望它们能再回到水晶手里。

那家公司在若干年后破了产,随即被一家更大的公司收购。仅隔半年,这家更大的公司也宣布倒闭。这都是当年报纸和电台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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